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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那男生頓了頓,說:「前天他不是沒來上課嗎?袁老師打電話去家裡問,他家裡人說他起床遲了些,但是已經出門了。袁老師就沒管這事,我們也沒放心上,因為他有時候也會去機房上個網什麼的。可是剛才他家人來電話說,讓我們把寢室的東西收拾一下,他們有空來取。」

  「怎麼辦?堯睿?他一定是出事了。」桑梓緊張地抓著堯睿的袖子說,堯睿雖然想安慰她一句「那麼大個人能出什麼事」,嗓子眼裡卻像卡了團棉花。

  「知道到底怎麼了麼?是病了還是什麼的,和人打架?」

  男生沒說話,桑梓嚇得聲音都變了調,「不會吧?」

  「我聽老師說,是他騎的摩托車出了事。」

  桑梓和堯睿跟著班主任叫來的車,一起把張孟揚落在寢室的東西送到他家去,車上沒人說話。

  到了張家,把東西搬下來後,堯睿發現張孟揚家後面有個很大的院子,假山邊上有株臘梅,花還沒完全凋謝。她試著朝那個方向走了幾步,看見臘梅樹下靠放了一個很大的花圈,和晴雨花的紙花一樣,用的是皺紋紙。和晴雨花不同的是,那花圈上紮的只有白花,沒有紅的、黃的、藍的,也沒有粉的。

  五、忘憂草

  人的感情不像化學反應,也不像能量守恆定律,你越是希望找到規律,它越是強詞奪理。忽然間到處滿溢,忽然間呢,又什麼都不剩。

  好像,死亡都是有預示性的,是嗎?

  否則不可能有這樣的巧合,是嗎?

  是啊,巧合得可怕呀。那天叫做元旦,是新一年的第一天。那天,堯睿還記得,是張孟揚騎著摩托第一次帶著她從學校去了市圖書館,又帶著她從市圖書館回了學校。那天,她第一次聽到黃韻玲的《Arthur》就喜歡上了,還頭腦發熱地臨時改了壁報的內容。那天桑梓忽然醍醐灌頂地想開了,懂得秘密不再是秘密,而是喜悅和享受。那天打電話給他,還被他耍了一頓,誰知道掛電話之前說的那句是真是假啊……這些都是巧合,是嗎?

  還是——這些都是積累已久,卻未曾注意到的尋常細節呢?

  或者說,要是那天他沒有騎摩托車載自己一程;要是那天她沒有問桑梓借walkman、問張夕借磁帶,也沒有聽到那首歌,更沒有在心底泛湧出奇特的感覺;要是那天她老老實實地按照老師交代寫上「我們的目標是一類本科大學」;要是那天桑梓依然還是那麼死腦筋地嚷嚷著說要自殺……還有……要是那天他不說那句「那個人就是你,堯睿」……

  這傢伙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而生活無法假設,更無法倒帶,雖然它的確就好像一盤錄影帶。而那些最最傷人的片段總是在你記憶深處藏匿著,平時一晃而過或者卡住。只有在你最難過的時候,才會慢慢地浮出來,提醒你因為疏忽而放過了一些昨天還在,今天卻沒有,未來也永不會出現的機會。

  「我為什麼會難過呢?我明明就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才對。」堯睿不懂,任何人也不懂她為什麼要哭。雖然在火葬場的時候,很多同學都哭了,但那是理科班的同學、是那些平時和張孟揚非常要好的女同學,而堯睿既不是理科班,又不是張孟揚的什麼紅顏知己,她為什麼要哭?

  老師到壽衣店定做了一個花圈的架子,而所有學生各做了一朵白花,去的時候別在領口,走的時候就解下來,拴到架子上。桑梓做了很多,滿滿的一書包,她平靜地蹲在架子邊紮著花,很多女生過去幫忙。

  「這架子不能太空了,得紮滿,一人一朵不夠。」她說,「堯睿你還記得嗎,2號早上你的晴雨花滴水了,真的滴水了。」

  「那是樓上的衣服沒曬乾吧。」堯睿出神地說,「天很乾燥,也沒下雨,怎麼可能呢。」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要是我當時明白就好了。要是我不吃早飯就去他家的話,或許能趕上叫他一起坐公車來學校。」

  「別傻了。」堯睿說著說著,眼淚掉了下來,她趕緊撿起一朵紙花拴在架子上。

  靈堂的佈置真的很普通,沒有任何顯著的特點值得人記住。那只是一個三面是牆,一面大開的房子,進去的人圍著棺柩鞠完躬,就從後邊的暗門走出去,一個挨一個。棺口比檯子面稍微矮一些,所以躺在裡面的人看起來是陷進去的。挨著進去的時候,堯睿記得自己沒敢看,匆匆鞠了一躬就跑出去。

  後來,火葬場的工作人員因為送行的人太多,不耐煩了就來趕人,說市政府的大官死了也沒見這麼多送行的。老師和他們商量也行不通,好多男同學氣得要命,可是這裡實在不是打架的地方,只好忍,忍著拳頭,還得忍著眼淚。終於還是妥協了,沒進去的學生就在靈堂外面集體鞠躬,算是告別。

  他的母親由丈夫和班主任攙扶著去了里間,據說那裡是火化的地方。有幾個和張孟揚特別要好的哥們跟了進去,出來以後形容說裡面有一個巨大的爐子,擦得非常乾淨,連著一個按鈕,只要輕輕一按,爐子裡馬上就會有火光,越燒越旺。

  當時堯睿和桑梓就在旁邊,桑梓聽著,臉上是平靜的神色。堯睿卻想像不到他的父母是怎麼按下那個按鈕的。親人死了,那痛就延伸到了自己身上,看著他在火裡燃燒,是什麼滋味呢?

  火化要一個小時左右,老師學生們可以先回學校。堯睿問桑梓:「我們走嗎?」

  桑梓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簾。堯睿明白她想一直送他到墓地為止,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身為好朋友的自己,理應陪她到底的自己,卻無法再忍受這裡的氣氛。

  「那,我先回去了。」堯睿低低地說,轉身走去。

  桑梓什麼也沒說,她慢慢地目送堯睿走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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