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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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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 陳小芸昏倒的時候,我正在他們家客廳。屋子裡坐了一群陳小芸的七大姑、八大姨,對我這個老陳家的准姑爺,進行慘絕人寰的圍觀。他們時而進進出出,時而交頭接耳,時而相視一笑,用意頗深。我感覺自己像是關在籠子裡的猴子,被盯的渾身不舒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頭一次被這麼多女性深切關注,而且還都是些年過半百的大媽,我一下子變成了遊子費翔,成了貨真價實的師奶殺手。不過這個頭銜非我所願,我只期望自己是個少女殺手,再不濟也要做個少婦殺手。我尷尬的眼睛四處遊走,一不留神臉紅了,惹了滿堂轟笑,我更臊了。師奶們唧唧喳喳,你一言我一語,而我愣是一句沒聽懂,連連懷疑自己被陳某給拐賣到了異國他鄉。 陳小芸的奶奶坐在中間,一副佘太君的派頭,啞著嗓子對著我說話,一口一個阿拉,一口一個儂,想必是在問我事情。我雲裡霧裡,跟個傻子一樣憨厚,左耳進右耳朵出,折騰半天也沒搞明白陳太君說的什麼。壯著膽子說,奶奶,麻煩您說普通話,上海話我聽不懂。陳小芸的奶奶被我鬧了個大紅臉,翻著白眼,又咕噥了一句。我都絕望了,心想,這下大條了,半個字都聽不懂可怎麼交流。正在我不知所措,連連埋怨陳小芸舍我而去的時候,就聽見她在裡屋裡發出一聲呼喊,這句我聽懂了:我不管,我就要他,就要他。緊接著就見我的丈母娘從裡屋裡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說了一句話就奔向了電話。 她的話音剛完,客廳裡就炸開了鍋,一個個呼嚷著,推搡著往裡屋擠。我嚇了一跳,拉過一個跑的慢的胖阿姨,問她出了什麼事。胖阿姨開口了,我熱淚盈框、謝天謝地,她說了句普通話:芸芸昏倒啦。我聽了咯噔了一下,撇下她就沖了裡屋。陳小芸昏倒了,閉著眼睛,歪著腦袋躺在她爸爸的懷裡,像是睡著了一樣,只是臉上還留有著些許的憤怒。我搶過去說,叔叔怎麼了?我的准岳丈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個勁的掐著我准老婆的人中。我根本就沒心思管別的,對著他說,送醫院,快送醫院。我的岳丈說話了,冷冷的:慌什麼,打120了。 他冰冷的聲音、漠然的臉讓我十分不自在,就忍不住嗆了他一句,說,你以為他們坐的神七,眨眼就到?這話剛一脫口,我就後悔了,慌忙掩蓋了一下,心想:他媽的,這男人打我一進門就沒給我張好臉,好像我欠他錢似的,破罐破摔算俅。心一橫,債多了不愁,無恥者無畏,就從他懷裡搶過陳小芸這個倒楣孩子,撒腿就往樓下跑。我的行為引起了一通呵斥,卻也沒人過來攔我,嘡嘡到了一樓,就看見急救車疾馳而至。我又是欣慰,又是絕望,心像是打翻了個作料盒,一時酸的、鹹的、辣的、苦的,什麼滋味都有。 我幫護士把陳小芸送上了車,就也要跟著上去,誰知道陳小芸的爸爸去攔住了我,說,你不要跟著。他的拒絕讓我十分糾結,弄我跟上杆子硬貼一樣。我使勁運了運氣,才將火壓住,木訥的對點了點頭。急救車又疾馳而去,留下了我,以及圍觀我的師奶群體。我感覺自己相當失敗,相當沒面子,第一次拜見岳父岳母居然折騰出,這樣一種上也是,下不是的局面。從陳小芸昏倒到我送她上車,不過幾分鐘,不過三層樓,不過四十七公斤,平常背著她從她學校前門,到她學校的後山尋刺激,也是輕而易舉,信手拈來,小菜一碟。而現在,我卻累得跟跑了場馬拉松,卻沒拿到名次的倒楣運動員似的,難過萬分,氣喘吁吁,心神疲憊。 我累的天旋地轉,陳小芸的奶奶過來,對著我說了一通。我回過神來,錯愕的看著這個頭髮花白的上海土著。上海土著急了,連比帶劃,我求救似的看著胖阿姨。胖阿姨再次讓我熱淚盈眶,她說,我姑媽讓你帶她去醫院。我聽了大喜,對著師奶們喊:誰有車,誰有車?胖阿姨又扔給我一把車鑰匙,說,前排的車庫裡,那輛銀灰色的別克。快去吧。我連忙答應著,道了聲謝,對著奶奶說,您站這等我,我把車開過來就帶您一起去。接上奶奶的時候,那個胖阿姨說,前面左拐,過兩紅綠燈就到。慢點開啊,我這車剛供完。我對著她感激的笑了笑說,您放心,奶奶在車上呢。 二 我是一個天生的路盲,尤其到了大城市,要我分南北東西,還不如直接殺了我來的痛快。驅車到了該左拐的路口,往前一看,我就緊張了,絕望的發現路竟然分了岔,其中一條是上高架的路口。我拿不定主意,就問奶奶該走哪條。這死老太婆還是倔強無比,一出口就是上海話。我糊塗著啊了一聲,才見她對我擺了擺手。我歎了口氣:原來她也不知道。我掙扎半天,就開始罵自己傻逼,高架上哪來那麼多紅綠燈。慌忙擇了路,踩著油門,換了擋。擔心陳小芸之餘,也生出別的感慨:到底是別克,比我那輛破騾子利索多了。 我扶著小腳奶奶,磨磨唧唧到了急救中心。陳小芸的爸爸媽媽正在相對著歎氣,看到我們來,他們上前接過奶奶。我的岳父安排好了自己的老母親,就瞪著眼說,誰讓你帶老人過來的?我剛想解釋,就見一護士推門出來了。這小護士的臉跟個冰塊似的,冷著聲喊,誰是病人家屬?我正在考慮自己算算陳小芸家屬的時候,她的爸媽就搶過去,對著冰塊臉就扔過去一大團問號。冰塊臉相當生猛,不耐煩的說,沒什麼大問題,病人有了身孕,又受了刺激才會昏過去的。我的腦袋就嗡的一下,空白的無知無覺,冰塊臉下面的話,我一句都沒聽進去。 是陳小芸他爸用了一個耳光,讓我懵懂的又回到現場。我的准岳父想頭發瘋的獅子,扇了我一耳光就吼:兔崽子,你幹的好事……·下面那句我沒聽明白,想來不是什麼好話,應該和國罵差不多,甚至都有可能比國罵還惡毒。我被打醒了,被罵醒了,看到那冰塊臉正一臉戲謔的看著我。她的戲謔,以及她帶來的消息,讓我措手不及,讓我憤怒不已,管不也管行兇的岳父,就上前一把揪過那小護士,惡狠狠的對著她說,你他媽的再說一遍?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粗暴,要當爸爸了,應該高興。我甚至還清晰記得不久前小黑的得意和張揚,還清晰記得不久前的羡慕和嫉妒,還清晰記得我摸著陳小芸的肚皮,開著玩笑抱怨她沒反應。可為什麼從那個冰塊臉的嘴裡得知,我當爸爸了,我有孩子,卻沒有想像中的欣慰和得意?為什麼沒有?我不清楚,只是深深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稀奇古怪的恐懼。 那個冰塊一樣的護士這下融化了,驚叫了一聲。我的岳父過來把我拉開,然後連勝質問我、責駡我。過道裡一下子聚集了好多人,我再次被慘絕人寰的圍觀。陳小芸的爸爸和媽媽也爭吵了起來,而這兩位的老母親只錯愕了一下就軟軟的倒在了地上。他們立刻不吵了,扶著奶奶,喊著護士。我呆呆的看著奶奶,覺得想在做夢,一個荒唐的夢:小的剛送去,老的就又進去了,實在荒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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