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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餐館對面的那幢樓響起了鞭炮聲。隔音玻璃並不能把這讓人心焦的聲音完全阻擋在耳膜之外。兩個無事可做的服務生靠在吧臺上小聲談論著。我聽見一個說,對面五樓的老太太昨晚去世了,八十五歲。壽終正寢吧。另一個聲音道,我們一會兒去領壽碗吧。路過那兒的人都可以高高興興地領到孝子發的一隻壽碗,會給我們帶來好運的。

  我停止了咀嚼,我聽到了樂隊的聲音,有架子鼓還有薩克斯。吹奏起了《衝動的懲罰》,刀郎的,我有些意外。有人去世應該是很悲傷的事情,人們竟然還喜氣洋洋的,我的胃口便不怎麼好了。張維把一盤清炒百合推到我面前,我拿起筷子夾起一片放進嘴裡。不知道張維為什麼點這道菜。百合,百年好合。都要彼此擁抱說再見了,弄這麼個幽默而又諷刺的結局,真讓人難過。

  穿著寫有歡迎光臨四個大字的紅馬夾的服務生噌噌噌下樓了。不多一會兒就拿著三隻小木碗吹著口哨回來了。他拿一隻給另外一個服務生,轉身朝我們的座位走來。

  小姐,看你挺好奇的,這一隻送給你,會給你帶來好運的。服務生笑了,牙齒潔白。

  謝謝。我有些意外地接過那只普通的小木碗。我舉起壽碗,得意地沖張維笑。

  世上還是女人俏啊!張維嘟噥了一句,怎麼沒人送我?

  我沖他吐吐舌頭,兩個服務生都笑了。

  走出餐館的時候,我心情很好。明天張維就要走了。我也希望這只壽碗能給張維帶來好運。這個小城,人們可以隨意放鞭炮,紅白喜事音樂掀天。它向我們展示著它溫情脈脈的一面。張維將要去的那個大城市,就沒有這麼隨意這麼不協調了。那裡的冬天也會比這兒冷很多。人們都正兒八經行色匆匆地生活著。

  回到學校,和張維繞著校園一圈一圈地走。我們的腳步把這個看上去一本正經的校園劃分得有些淩亂。這樣看上去,它就表裡一致了。

  在這兒經歷了這麼多事兒啊,張維老氣橫秋地歎口氣。

  別傷感嘛!你那麼灑脫。我說的是氣話。張維即使傷感,也不是因為我。

  丫頭,你什麼時候會乖巧一點呢?伶牙俐齒,像只尖牙的小白鼠,會把人咬傷的。好哇,你罵我!我追趕著他。他在石子路上奔跑起來。我氣喘吁吁的時候他卻停下來了。等我走近了,他拿手指刮去我鼻翼上密密的汗珠,癢癢的,弄得我想打噴嚏。

   一個人正對我們走過來。芭蕉葉子一會兒擋住他的頭一會兒擋住他的腳,看上去支離破碎的。是劉銘。

   劉銘走過來,和張維握手,並朝我點點頭。

  張老師,恭喜恭喜啊!真是年輕有為。劉銘一笑,一雙眼睛就成兩條對稱的細縫了。哪裡,哪裡。張維掏出一支煙並替劉銘點著。

  聽說明天就要走了?劉銘吸一口煙。

  是的。

  以後別忘了我們這些老朽的混不出個什麼名堂的人啊!有空還是回學校看看。

  劉書記你說笑了。我當然不會忘記你們這些前輩的。說實話,要離開學校了,還真有些捨不得。

  那是那是。都是有感情的嘛。學校有沒有給你安排個餞行宴?

  不用了,謝謝領導關心。張維和劉銘再一次握手。

  我就站在那兒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些客套話。

  這位是卓雅吧?你們中文系的?劉銘和張維的手分開的那一刻突然看了我一眼。這個老東西還記得我。我有些意外。

  是的。張維替我回答。我就沖著劉銘甜甜地笑。劉銘,也明顯地老了。

  小張,你眼光不錯。劉銘拍拍張維的肩。

  我沖張維吐舌頭。惹得他倆都笑了。

  回張維宿舍的路上,我說劉銘這老頭兒挺可愛的。張維不懷好意地笑了。是挺可愛的,人家誇過你嘛!我沒說什麼,本來想告訴他劉銘為什麼認識我,還是打住了。每個人都有不光鮮的一面。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張維問我的畢業論文寫得怎麼樣了。我說瞎折騰唄。拿日本的宮廷小說《源氏物語》和中國的《紅樓夢》比了比。一萬字是沒問題。

  張維說,卓雅,你永遠這麼自信。我就是喜歡你的自信。

  我笑了。其實我想聽張維說我就是喜歡你。可他喜歡的,只是我的自信。拿他的浴袍去浴室洗澡,用他好聞的姬順沐浴露,用他小巧的譚木匠梳子。我已經有些隨便了。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為我是這兒的女主人。我洗澡,張維就在電腦裡聽崔健的歌。我喜歡的《假行僧》。浴缸裡的水幾乎快溢出來了,水面上豐富的泡沫一漾一漾的,身體埋藏在這堆雪白裡。這是我最後一次任性地放滿整個浴缸的水了。明天一聲火車的鳴笛將帶走一切,我的愛戀我的固執我的信念我的幼稚我的一相情願的堅守。

  小說還有一萬字就結束了。現在是零點四十二分,等天亮的時候我便可以扔掉手中的鋼筆昏天暗地地睡過去。把一萬字留給張維,留給我們在這個學校裡相處的最後一個夜晚,這真的是一件冒險的事情。但我並不覺得我是在做一件傻事。我甘願做這些。這樣做讓我快樂。這樣一個夜晚,剩下的時間已不到十二個小時。張維還得有足夠的睡眠。

  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安靜了。可以心平氣和地看學院門口高檔的小轎車載著濃妝豔抹的女子魚一樣遊進夜的深處,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江邊小船上吃五百塊一頓的飯菜。當然是有人請客。我有個老鄉,有一張梨花帶雨的臉。當然,是男的。他總是忙忙碌碌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出去賺女人的錢。那些女人都上了年紀都很大方,眼角的魚尾紋在昏黃曖昧的燈光下也那麼清晰可見。他大汗淋漓地從那些女人皮肉鬆弛得有些厲害的肚皮上爬下來的時候,她們都會甩出一遝票子給他。他說把自己的身體荒廢著真他媽的是蠢蛋。他說英俊是男人的原始股,用不好就是罪惡。他總說我純情。因為我進進出出的都是天真爛漫的卡通裝專賣店。喜歡吃插著根細細的白色小棍子的阿爾卑斯棒棒糖。我的老鄉說我看上去純情得一塌糊塗。偶爾,他會找我寫寫文章幫他應付文學理論課的作業。他經常會很有錢。他有錢的時候經常很大方。因為我純情,我坐在他對面吃燕鮑翅的時候,什麼也不問。我的吃相一定很難看。在學校對幹煸牛肉小肥羊火鍋相思成災的時候我都去找他。如果他沒有生意,一定是隨叫隨到。有時候他會主動打電話給我,說老鄉去吃什麼什麼吧!至少有個人可以聊天。我就像中了六合彩一樣一蹦一跳地出去了。我們在靠牆角的位子很響地嚼食物很大聲地講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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