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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洗完澡走出浴室,就聽見掛在衣櫥裡外套的手機響起了《I believe》的曲子。張維幫我掏出手機。看到老鄉的那個號碼,我一點兒也不意外。卓雅,出來喝酒吧。我聽出他的聲音不是很開心。

  看了張維一眼,我對著話筒說,不行啊,我今晚有事。

  他罵了一聲媽的,電話掛了。老鄉估計已在胃裡儲存了不少酒精。

  張維問我怎麼回事。我簡單地說一個很有錢的老鄉叫我去喝酒。張維拿手指一下一下撥弄我濕漉漉的頭髮。

  是男朋友吧?你不去嗎?

  你說呢?我白他一眼。他明知故問。這是和他相處的最後時光了,我怎麼會放棄?

  現在的孩子真是不可理喻,問娘老子要錢在學校耍大佬。張維起身去拿電吹風。

  他是自己賺的。我說。

  自己賺?張維的口氣是狐疑的。

  是啊,用自己的身體。我坐正了,張維幫我吹頭髮。

  你們這一代啊,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自己要什麼?張維笑著。

  張維總是把我們當孩子。他總不懂我們為何一臉的無所謂。對學習,對愛情。我們少了他們當年的熱衷。其實,我們也有自己想要的。那陣刺激的疼痛那聲尖銳的叫喊那泛著油墨香可以拿去吃大餐抽洋煙的鈔票,這不都是我們想要的嗎?只是我們要得不像他們那一代人那麼拐彎抹角,我們直接得讓他們難以接受。我們也是渴望愛的。我們不相信愛情恰恰是我們太相信愛情了。我們太隨便恰恰是我們想盡力與這個社會保持同一種節拍。我們胡亂找個人來做愛是因為我們真的想找個人愛。

  我們不是想辯護,我們沒有興趣去解釋。相反,我們正是喜歡這種混亂的說不清的無頭緒的現在。我們不是哲學家,沒必要去做在一間黑屋子裡找一隻黑貓明明黑貓不存在偏偏喊抓住了抓住了的蠢事。我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別人看不順眼那不是我們的事情。就像我,一件一件地織毛衣,織到手指鮮血直流。別人都以為我是瘋子。說句粗話,老子願意還不行嗎?

  頓時明白過來在這兒發牢騷很浪費時間也很浪費感情。我要好好陪張維說說話。即使他不想說,我至少可以緊緊貼著他睡覺。他是不會主動和我做什麼的。即使有那麼一點點渴望,他把我勒得生疼幾次也就沒事了。他把我當孩子。他是不會和小孩子做愛的。每次都是我強迫他。這註定我永遠不能成為他的女人。這個現在還把我緊緊抱在懷裡的男人,他就要離開了。永遠走出我的視線,走出我那虛弱的華麗的青春年華。

   好久沒喝水了。可我一個晚上一直有要流淚的衝動。我想也許是我的血化成水了。它被我的哀傷擴張到最大,身體裝不下了,便要溢出來。我抿著嘴唇忍著,可它還是很倔強地奔流出來了。像條洶湧的河。

   卓雅你怎麼了?張維半躺著問我。我看到了他的結實的胸膛。

  我要你。我哭著說。

  傻丫頭,不要這樣。張維俯下身吻我的淚水。他不怕鹹嗎?

  為什麼?我抱住他的脖子。

  他不說話,只是輕輕地吻著流得毫無章法的眼淚。丫頭,再哭你的臉就成醃肉了。眼淚裡有很多鹽你不知道?讓我喝這麼多鹽水晚上會渴的。張維學著蠟筆小新的聲音。這聲音有些過時,但還是把我逗笑了。

  我知道,他有很多女人,可是他只在乎我,他不願承認。我不想去多想了。明天他就一路呼嘯著去北京去中國的首都了,即使有些問題弄明白了又能怎樣呢?我不知道那個臉皮白得像個女孩子的老鄉為什麼會在這個要命的時刻出現。還打給我一個電話。我最後的一萬字都給張維的。那麼,就請讀者原諒我不再提及他,我的老鄉,我將不再分一個字給他。就讓他像個水泡一樣冒一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就像他打給我的那個電話一樣突然而倉促。

  卓雅,我走了,你還是可以到這兒來的。房子我已經買下來了。一時也不好賣出去。你想來住的話就儘管來。鑰匙我就不帶走了。你來這裡還是方便些。可以洗洗澡洗洗衣服什麼的。張維的聲音已有些困了。

  我想問張維為什麼對我這麼好,話到嘴邊又打住了。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可能會告訴我他是把我當妹妹。或者乾脆來一句不為什麼。我只聽見自己對他說,好吧,你睡覺吧,明天還早起呢。

  張維的懷抱很安全很溫暖。他一抱著我我就想睡覺,我覺得自己特沒出息。

  一覺醒來,太陽已曬到我的腳丫子了。我一個人躺著,小床就有些空曠了。我大聲叫張維,我想他是起床去洗漱了。我揉揉眼睛,拿手機看時間。八點二十。該死。睡過了頭。張維要趕八點的火車。

  我並沒有像小說裡女主角或男主角那樣瘋狂地沖下樓。打的。去火車站。堵車。給的哥十塊錢。下去。拼命地跑。這都是瞎編的。那些傢伙也真傻。即使累個半死半活地跑到了頂多也就看到一節車屁股。

  我轟然倒下去。就這樣,我什麼都沒有了。那個我愛的男人,現在正從火車的車窗裡看外面整整齊齊向後倒的稻田。火車掉個頭,稻田又整整齊齊地向前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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