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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我打開電視調節氣氛。陰死陰活的愛情故事激不起我絲毫的興趣。又調到一個娛樂節目上停了下來。主持人像春天吃了油菜花發瘋的公狗一樣吵鬧個沒完。我還是讓音量保持在原來的狀態。頓時感覺客廳狹小了些。那尖銳的聲音似乎佔據了不小的空間。方方突然問我昨晚來接你的是你男朋友嗎?他的聲音大得讓我吃驚。也許是他嫌太吵了說話我聽不見。我也很大聲地告訴他,不是的。他說你肯定說謊。看你昨晚離他那麼遠怎麼會分手?只有你喜歡的人你才會和他慪氣。這個可愛的小傢伙把我逗笑了。他說你笑什麼?我說的是真的。我有點難受了。張維他是屬於我的嗎?他能把心交給我嗎?不管以後怎樣,我想唯一不變的,我還是會去聽崔健去買柚子,一如既往。習慣一旦養成,就成了蔡桓公深入骨髓的病症,扁鵲也無能為力了。

  方方的情緒轉暖了許多。小老師,你說我有他帥嗎?我輕輕刮一下他光滑的小鼻子說,你長大了肯定比他帥。方方高興地笑了。他蹦蹦跳跳地走向臥室,找巧克力吃去了。

  去衛生間放水洗澡。我在方教授家裡已經有些隨便了。方教授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他太忙了。每次回家他都會給我和方方一人買一件禮物。一開始我是怎麼也不習慣收別人的東西的。方教授笑著說卓雅,你就不怕我欠你太多的人情心情會沉重?我笑得差點噴飯。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我又不是無償服務,那一百塊也不能白拿。方教授每次出去還是會買東西給我。有時候是一本書有時候是製作精美的工藝品。這個男人和我一樣固執。

  桌子上的小什物一件件多起來。貓說想不到我們的卓雅竟然是頭號危險分子。各個年齡層的男人都對你趨之若鶩的。你簡直快成「單身公害」了。我勉強笑了。我的大腦有時候似乎會失靈。有些事情我已無力去仔細揣摩。與室友也有些陌生了。有些恐懼。我身邊的與我交往著的人和即將要交往的人,都在以怎樣的速度更替呢?

  方方偶爾會耍耍小孩子脾氣。他大多數情況都很乖。而且越來越愛吃我做的菜。燒土豆雞塊的時候,我放入大把的花椒和野山椒。辣得我們直吐舌頭還是狼吞虎嚥。方方夾一塊雞肉放進我碟子裡說小老師你的手藝是大有長進了,不過這有我的一半功勞。小傢伙,少來了。得了便宜還賣乖。方方比我想像的要懂事得多。吃完飯他會自告奮勇去洗碗。他說他爸爸在家的時候,總是從超市買回大堆的熟食,沒勁透了。我微笑地看著他,這個很容易滿足的孩子,給他燒一頓可口的飯菜他便可以高興好久。

  從來沒有走進過方教授的臥室。那天方方說小老師你幫我拿個檯燈過來好嗎?客廳的光線太暗了。我爸床頭有一個。

  推開方教授的臥室。裡面的擺設很簡單但很舒適。書房沒有和臥室分開。書架上有很多書,還有一些體育器材。從這些可以看出來,方教授是個愛運動同時也愛書的人。床頭有一盞乳白色的檯燈,呈荷花狀,很精緻。很難想像一個忙碌的男人能把家打理的這麼妥帖。

  本來說好就週六周日過來的,方方學會了死纏爛打,讓我每天晚上都過來。還說我在的話,可以監督他做作業。這孩子越來越會撒嬌了。在學校我也沒什麼事,晚上不用上自習。即使待在寢室,大部分時間也是玩撲克牌要不就翻《演藝週刊》看那些明星大大小小的緋聞。玩撲克我喜歡四個人一起玩5-10-K。我的牌技與牌風都不錯。有寢室三缺一的時候,她們便在走廊裡大叫卓雅就缺你了。自從晚上大多數情況住在方教授家後,我已經沒玩過牌了。方方寫作文的時候,我就在一旁看書。很安靜很舒適。這個時候我總會看米蘭·昆德拉。昆德拉的文字只有在安靜的時候才能讀懂。有時也會看看西渡。與顧城相比,這個年輕的男人活得還算積極。我也會看一些寫作方面的書,看完就拿來現炒現賣。也會抽時間陪方方去最近的書屋買《小王子》買《誰動了我的乳酪》。小傢伙並不喜歡看書,連《男生賈裡》、《女生賈梅》也看不下去。沒想到《小王子》會深深吸引他。他花四個小時看完這本書,這讓我意外。我從來沒有奢望過他能安靜地坐上一個小時。摩挲著漂亮的封面,他一臉憂傷地問我,小老師,小王子好可憐。他的星球那麼小,也沒有親人。那可惡的猴麵包樹也很麻煩。我拍拍他的頭安慰他,小王子這個憂鬱的小小的人兒還算是幸運的。他至少有一個小小的星球,還有一株美麗嬌弱的玫瑰花,還有狐狸。方方閃動著亮晶晶的眼睛,那小王子的爸爸媽媽呢?一個國家應該有國王和皇后的呀,他們都到哪兒去了,為什麼只留下可憐的小王子一個人,他們不愛他嗎?我的眼睛裡噙滿眼淚。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沒出息。我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告訴方方,小王子的星球太小了,小得只可以容納一個人居住。也許他爸爸媽媽的離開是想讓他更幸福地生活。方方盯著封面上黃頭髮圍巾飄飛的金色小人兒發愣。我不忍心再說什麼。也許他在想,我的家夠大,可媽媽為什麼不回家呢?

  我問方方餓不餓。他不做聲,我藉故走開了。我不忍心看那張稚氣的憂傷的臉。

  丟在方方臥室書桌上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小老師,電話。方方把手機拿給我,急切地問是你男朋友來接你回家嗎?我沒有回答他,電話是阿布打來的。她說中文系今天晚上有個活動,校報編讀見面會,我是特邀嘉賓,讓我過去。我說不行啊,我有事,實在走不開。這種見面會我不感興趣。充其量我也就一校園寫手,數著方塊字換取廉價的稿費。即使去了又能怎麼樣呢?尷尬地站在階梯教室的講臺上拿著擴音器說謝謝你們喜歡我的小說,謝謝。然後鞠躬。然後退場。然後淹沒在如雷的掌聲裡。真的很沒意思。再說方方的情緒不是很好,我不能不管他,至少是今晚。

   我掛斷電話,方方小聲地問小老師你不走就好。我好害怕你男朋友把你接走。我虛弱地笑了。方方,沒人來接你的小老師回家的,因為沒有人把你的小老師放在心裡。

   方方是個聽話的孩子。他已經會在練習本上寫這樣的句子:我是一隻等愛的狐狸,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個人來馴養我。我們建立關係,就這樣彼此需要。這個有些固執的孩子,多麼純潔啊。那麼我將向他學習,我要強迫自己相信等待。

  方教授算得上是個稱職的爸爸。他週六周日儘量趕回來與兒子團聚。但他對方方,還是一貫的嚴格要求。他回家第一件事情,便是檢查方方近幾天練習的作文。顯然,他對方方的進步很吃驚。為了犒勞我獎勵方方他提議去市中心的小肥羊吃火鍋。

  小肥羊、蘇大姐都是這個小城有名的火鍋店。華燈初上,三五成群的人們嬉笑著走進去,找個舒心的位子坐下。點菜,說笑,碰杯,其樂融融。小肥羊的生意自然不錯,我們選擇靠窗的位子坐下來。戴紅色鴨舌帽的服務生禮貌地遞上一本菜譜。方方說我和小老師都吃麻辣風味的。方教授一愣,看看方方又看看我,詫異地說方方什麼時候也吃辣了?方方得意地摸摸後腦勺,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嘿,這小子,在搞體育的老爸面前賣弄成語了。方教授點了一隻鴛鴦火鍋。粉紅的羊肉卷端上來,還有香菜、土豆塊等配菜。我和方方霸佔了麻辣味的一邊,那三鮮的留給方教授。

  方教授要了一聽青島啤酒,我和方方一人一聽椰子汁。方方說小老師應該陪爸爸喝酒。方教授笑了,女孩子喝酒不好。我盯著眼前這個容光煥發、溫文爾雅的男子,突然有些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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