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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他叫莊楠,一個醜陋的老男人,頭髮已脫落大半了。這是個男人普遍陽痿的時代,禿頂已是見慣不驚了。當他那顆閃閃發光的腦袋在我胸前蹭來蹭去的時候,我總是想起市中心那新開的溜冰場。但他是個好情人,他像父親一樣溫和像大哥一樣體貼像情人一樣瘋狂。可能你會懷疑我有戀父情結,我是不會承認的。你又會說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那就隨你說好了。我是跟著我媽長大的,在我十歲那年,爸爸提著他的公事包走出我們這個八十多平方米的家就再也沒有回來。他和另外一個比我媽年輕比我媽漂亮的女人住在一起。我可憐我媽,我也讓我媽再找一個,她歎口氣什麼話也不說。我知道她是怕我受苦,我媽不讓我把家裡的事情講給別人聽,她說家醜不可外揚,我說這不便宜了我爸?她搖搖頭,孩子你不懂。我媽轉過身去不再看我,我知道她是怕我看見她眼角的淚水。於是我裝著一臉幸福的樣子,只是再也不和我媽談感情方面的事情。

  上大學了,學費跟著水漲船高。我看到媽媽消瘦蒼老的臉就非常難過。我發短信給爸爸,用拼音輸入法在資訊欄裡寫道:學費生活費一共八千。我是孟夢。在這裡我只能請求你們原諒我的固執,我覺得爸爸這兩個字的發音對我來說太有難度了。我不知道那個同樣蒼老的男人是怎樣說服了自己年輕的妻子。兩天后,學校財務科打電話告訴我說我學費已繳清,記得去拿回收銀票據。

  我也想在父親的懷裡撒嬌,我也想調皮地給他紮一個滑稽的小辮子。有時還覺得父親那硬硬的胡茬兒紮在臉上的感覺一定特幸福。這些我都沒有。男人可能把感情看得比金錢更重要。這當然是指那一少部分有錢的男人。他們會給你大把大把的鈔票,但當你仰著一張彈指欲摧的臉問他們要真情要愛的話,他們會條件反射般地縮回手。連我爸爸這個不太有錢的男人也是這樣。他可以在我建行卡裡存數目不小的一筆錢,卻從來不會來學校看我。在我媽面前,我從來不要求這些。我這人幸好是什麼都無所謂的那種,每當老師讓我們以「我的爸爸」為題寫作文的時候,我就寫我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個爸爸是如何愛他們幸福的女兒的。奇怪的是,就是這樣沒有真情實感的文章,老是會拿到不錯的分數。後來,我總是想文學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讀者的審美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再後來我討厭一切的文字。

  有時候我適應這個社會的能力連我自己都佩服。我媽給了我一張漂亮的臉蛋,難道是向我爸復仇的嗎?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他們的眼睛有大有小但清一色都是色迷迷的。連我爸也是。他不是離開我媽離開我去和那個漂亮女人生活了嗎?當一些賊眉鼠眼的男人死死盯著我的時候,我便勇敢迎接他們的目光,你們看就看吧,我也不會少點什麼。

  我媽並不知道她的女兒在學校裡過著怎樣的生活。這個可憐的女人。繁重的生活已經讓她有些力不從心了。我覺得我完全是為我媽活的,讀書有什麼用?本科畢業了也就拿八九百塊的月薪,有碩士文憑又怎麼樣?一個月也就一兩千塊。寒號鳥其實是聰明的,得過且過好了。

  304的五姐妹不是五朵金花,這你早就知道。我們彼此隱藏卻又抱成一團。也許你要問怎麼不是東西的人全在304。我在看《作品與爭鳴》中那篇《花落水流紅》的小說時也問過一個類似的問題,怎麼這村子裡的女人都成了雞?你不要為我們或者為她們難過,因為你同樣沒有難過的資格,我們只是比你多了份勇氣!這有點像跳脫衣舞,你穿了太多的衣服坐在角落睜大眼睛看別人,你的衣服脫掉後其實什麼都是一樣的。

  中國的男人都很在乎女人下身那張薄薄的膜是不是完整的,目的是想更有激情地來戳破它。中國的女人都很渴望自己那張薄薄的膜永遠是完好的,這份完好同樣是等待男人來把它戳破。他媽的什麼東西,這永遠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兩難推理。

  年輕一代來了。他們不敢高呼只在私底下嘀咕性解放。可大街小巷搞處女膜修復手術的小門診就像雨後草叢中的蘑菇一樣的一個緊挨一個,越冒越多。人們管這叫美容。這讓我覺得真是可笑。

   304沒有處女。你不要弄出一副很不可思議的表情。你找遍華夏大地上所有的大學又能找到幾個處女?說不定你找到的那幾個也有不少是花了幾百塊錢「美容」過的。曾有人調侃說北京的處長比處女多。我想這裡面並沒有什麼誇張的成分。

   接下來我並不是要給你講304的五朵金花是怎樣從女孩走向女人的,我知道你有些失望,但還是請你原諒。我要講的是柳兒的故事。對,就是我那個小學時的同桌,就是那個捧著優秀少先隊員的獎狀紙笑得一臉燦爛的孩子。

  為了給卓雅省些紙張記錄更多的內容,我省略了柳兒中小學時代的故事。是的,一切都發生在這個園林式的人模狗樣的大學校園裡。

  柳兒是花,是朵交際花。這個位置是我讓給她的。我要說的不是自己先人後己偉大無私,我其實是卑劣的。那天付公公發短信給我說孟夢中文系幾個客座教授要討論一些問題,你能不能抽時間來接待一下。我知道接待兩個字並不只拿拿話筒遞遞茶水這麼簡單。我裝著愁眉苦臉的樣子準備撥付公公的手機,柳兒問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我可以幫你嗎?我說晚上有個約會推不掉,付副主任又有事找。柳兒兩眼頓時光亮起來,你忙不過來的話我替你去找付主任看他有什麼事情,我幫你。我扯著一張感恩戴德的臉擁抱一下柳兒,一溜煙兒跑出了304。柳兒,辛苦你了。

  每年的金秋文化藝術節一到,就有大批的教授來學院搞講座什麼的。一兩個小時的掌聲或嘰嘰咕咕聲之後,系領導總會弄一張和結婚證差不多的紅色燙金的聘書在鎂光燈的照射下雙手奉送給那些教授們。他們皮笑肉不笑地說謝謝,說很高興成為學院的客座教授。什麼客座教授,這個名詞應該顛倒一下,座(做)客教授差不多。他們一般都在第一天晚上牛B哄哄地吹上兩個小時再去賓館吃喝玩樂一通,第二天一早,起床揣著幾千塊的出場費拍拍屁股坐進小轎車一溜煙兒走了。教授,教授,不教不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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