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我該找誰去告別 > |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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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潔白的世界裡,外面陽光像泡沫一樣漫天飛舞,安詳得讓人忘記了時間在走。我想重新拉起夏雨那雙香汗淋漓的小手,可是我伸手拉過來的是我爸爸剛剛為我削好的拳頭大的蘋果,這種清冷而又不失溫馨的景象使我立即聯想到了病房。 這在隨後和我爸爸的談話中得到了印證,我在沒有得到夏雨的救助後還是不支地暈了過去。我還從中知道夏書記申請調回老家去了,也就是說我將再也不能見到我的初戀情人夏雨了。 想到這我心中無名的怒火大到了極點,可是我不敢爆發,我向誰爆發呢。該走的終究要走,我有足夠的理由爆發嗎? 我想沖出病房,尋找早已去了另一座城市的夏雨,可是我又不想讓我爸爸知道他年僅九歲的兒子,感情竟然如此豐富,更不想讓他知道我戀愛了,我要在他的心目中永遠保持著啥事都不懂、狗屁不通的惱人形象。 4 高燒退去的第二天,我重新回到了那座寫滿了我喜怒哀樂的筒子樓裡,不再做什麼鐘擺運動了。 我每天除了從一樓爬到五樓無聊地數著樓梯就是躺在樓梯口那片麥黃色的草坪上曬太陽。我吃得明顯比以前好了,人一有病總是比以前吃得好,也更自由了,可是我不快樂,一點也不快樂,你知道嗎?你能理解嗎?我的初戀情人不見了啊。她就這樣無聲地走了,去了另外一個或下雨或四季不分的城市,而我只能留在這裡,留在這座讓我百無聊賴的沒有書讀的城市裡,留在我並不開心的童年的尾巴上,度日如年。 桂花開到南京的時候,我又回到了老家,在那裡我將再次和我的小夥伴們不情願地拿起課本,坐在烏煙瘴氣的教室裡,雙手叉在背後,耳朵隨時豎立,嚴陣以待地聽著窗外悅耳的鈴聲,然後兩腿一蹬,殺出了門外。我又變成了大大咧咧的傻小子,不再擁有細膩的感情和敏感的感官系統了。對於夏雨曾經的出現我已全然忘卻,有時我甚至都懷疑我是否真正離開過家鄉,我每天所要想的無非就是些人為什麼生下來不久就要去上學,而我要上到哪年哪月,能不能幹點別的。 ※ 三 1 說到這裡,我其實想補充一些東西,關於我的爸爸媽媽,關於我們的家,這對我的童年來說很重要,同時它也使我變得像現在這樣奇怪--我常常被周圍的人看作是一個很奇怪的人,這個奇怪當然是貶義的奇怪。好了,那我就先來說說吧。 在我小的時候,應該說是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家裡很窮,不要說魚肉不分,蔬菜我也認不得幾種,我們日漸乏味的嘴裡咀嚼著的永遠都是山芋和土豆,我們一家人就像是一群饑餓的羔羊不停地奔跑在菜地裡,尋覓,探身,再尋覓,趁主人不在的時候,管它大白菜小白菜,先咬上一口再說。 遺憾的是四季的變遷對我們來說,只是衣服厚了一點薄了一點,生活沒有一點好轉,山芋和土豆依舊是我們一日三餐的主旋律。吃菜難,難於上青天,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我們是怎麼過的,全球都變暖了,我們怎麼還感受不到社會大家庭的溫暖呢?所以後來我就有了一個比哥德巴赫還要大膽百倍的猜想,那就是,大家庭是不可靠的,只有和自己有著密切關係的小家庭才是可以信任的。再後來,我姐逃離了我們日夜奔跑的菜地繼而又發財之後,我發現家也是不可靠的,只有自己最可靠,而到了現在,我覺得自己也不可靠了,因為我根本就沒什麼可靠。 從以上你可以看出,我家的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而就是這種一眼望不到邊的清貧,直接導致了我今天的體形如土豆(吃土豆吃的),所以我沒有一個女人,哪怕比我還像土豆,或者像極了冬瓜的女人都沒有。大部分的時間裡我都在思考著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我們家不該吃土豆,要改吃青菜,吃豬肉、牛肉,雞肉、鴨肉也行--如果沒有禽流感,也就是說我一直在思考著我們生活的出路在哪裡,我哪裡還有閒工夫琢磨什麼女人哪。 我的父親顯得比我更著急,想得也更多,以至於在我還沒有來得及完全落地只是粗略地把半個腦袋露出來以示存在的時候,他深謀遠慮的眼神就開始時刻提醒著我了:要上學,上大學。但是上大學不管對當時的他還是對當時的我來講都無非是一種遙遙無期的幻想,跟現實拉得太遠,這種事也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夢一下,真要用心去等,不但怕他的耐心和希望被時間之利器打磨得一干二盡,就是一日三餐的瑣屑也會把他拖進生活的憤怒中,出不來了。所以後來他把發財致富奔小康的全部念頭都寄託在了城裡,他像所有的農民工一樣嚮往或者說迷戀城裡。 那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媽媽大病了一場,需要到縣城救治,所以我的爸爸得以自他誕生以來第一次坐上公共汽車,帶著他奄奄一息的老婆,在綠樹成蔭的柏油路上,一路狂奔。 於是他在城裡看到了挺拔的百貨大樓,身著花花綠綠的各路新潮人士,聽見了火車的轟鳴,錄影廳裡的音響聲,而這些都是鄉下的我們聞所未聞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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