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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這都是親信中的親信,熟不拘禮,看子晟進來,起身一躬,就算見過。子晟見他們神色輕鬆,知道事情並不麻煩,於是笑著坐下,說:「難得我騰出這半天清閒,莫不是諸公看著難受,誆我回來的?」

  胡山微笑,說:「事情不大不小,只是需要王爺回來商量商量,好拿個態度。」

  「不錯。」徐繼洙一面為子晟沏上茶,一面接口。不知怎麼,臉上有些忍俊不止的神色:「事情不算很大,卻可說是天下奇聞……」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看匡郢:「還是匡兄說吧。」

  三人之中,匡郢最善言,於是當仁不讓:「說奇聞不能算過。這六百里加緊,專差飛報的軍報,居然是為了一隻雞……」

  一句話,把子晟聽得訝然。轉眼見胡山,徐繼洙臉上都微微帶笑,知道所言不假,於是接著往下聽。

  「這事,其實還是出在東西二營。」

  這,子晟倒是早已想到了。端州原屬東府,其中譙明、涿光、邊丘三郡,地處險要,為軍事重鎮。帝懋四十年東帝甄淳謀逆之亂平復,便將東府軍撤出,改駐天軍。然而不久發現,這方法行不通。中土與東府,風土差別甚大,以至天軍人心浮躁,不安於職。再加上由中土到端州,路途遙遠,軍餉開支也殊為可觀,於是自四十二年起又改為東府軍和天軍一半對一半。

  但,這麼一來,又有新的麻煩。天軍自恃中土正系,自然不把東軍放在眼裡,而東軍畢竟是強龍難壓的地頭蛇,又豈是易與的?這種地域風俗血脈的隔閡是最容易產生的,不需要任何人從中攛掇挑撥,很自然地,端州駐軍就分成了兩派,俗稱東營和西營。

  此時說的事,出在譙明郡。譙明南有帶山,西有譙水,自來是重兵駐紮的地方。所以此地人口不過四萬,駐軍卻也有三萬之多。自然也有東西營的紛爭,幸而統軍的趙延熙,比較明白事理,不偏不倚,彈壓得很好,一直都沒有出過什麼大事。然而,因為東府將軍文義巡查到了端州,趙延熙北往邊丘述職,不過十幾天的時間,就出了事。

  事情的起因,就是東營少了一隻雞。本來是再小沒有的事情,然而有人卻想起來說,看見西營有個叫李升的早上提著一隻雞,很像少了的那只。於是東營幾個人尋上門去,李升自然不承認,兩下爭論起來,不免推推搡搡。既然在西營地盤上,東營的人當然沒有討到便宜。

  結果當天晚上,李升和白天吵得厲害的幾個在值哨的時候,被人套了麻袋,扛到沒人的地方,拳打腳踢一頓,又給丟了回去。這一來,西營自然不肯干休,一定要東營交出打人的來。

  東營卻來了個抵死不認。

  吵得相持不下。這時趙延熙不在,自然是副將代職。這副將膽子卻很小,兩面都不敢得罪,不知怎麼靈機一動,借著也有外面人幹的可能,找了譙明郡守會同來辦,意思自然是萬一有事好推脫。

  「誰知他膽小這郡守膽更小。不但膽小,而且是個不折不扣的渾人!」匡郢一面笑,一面搖頭,這笑多少有點「不笑還能如何?」的意味在裡面:「也不知是聽了誰的主意,想了個再餿不能的辦法——」

  跳神!

  這種設祭擺壇,求神問卜的法子,在民間確為盛行,然而竟至用到問案上,而且煞有介事,只能叫人哭笑不得。而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眾目睽睽之下,那個所謂「巫仙」折騰半天,好不容易指出的「犯人」,竟是營裡一個六十多歲,瘸腿駝背的打雜老頭!

  「其實這個主意雖然餿,可是想法卻不全錯。」胡山插了一句:「他想的是,這麼一來,頂多背個昏聵的名聲,終歸還是兩邊不得罪。」

  「是。」匡郢接著說:「可是結果卻成了兩邊得罪。」

  這結果一出,兩邊都譁然。非但沒平息下去,反而更激起事端,雙方都指對方做了手腳,壞了「巫仙的法術」。愈吵愈烈,終於由吵而至動手。多年積怨,一朝而發,釀成一場兵變,捲入數千人,死傷百餘人。

  匡郢繪聲繪色地說下來,直把子晟聽得啼笑皆非。木然半晌,才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來:「荒唐!」

  「王爺這話極是。」匡郢附和一句,又笑著說:「王爺可有留意,東西二營都不說跳神荒唐,卻都說是『壞了法術』?」

  「這些兵士多從民間來。」徐繼洙接口:「所以對這些巫神之術深信不疑。」

  匡郢神情一斂,正色道:「可是這股風氣如今有愈行愈盛之勢,連帝都許多官吏家裡,做起事來,也要先求神問卜。照我看,還是要設法一整。」

  子晟冷笑一聲:「怎麼整?根本是閑出來的毛病!」

  三人盡皆默然。這句話可謂一針見血。但是這話,只有子晟能說,也只有在這樣的場合能說。其時天下賦稅,十之七八,由凡界或者天界凡奴所出。而天人之中,倒有一半,不事勞作,鎮日遊手好閒。天長日久,自然生出許多古怪花樣。這種情形,子晟清楚,另三人也清楚。然而誰也不便接口,因為一往下說,就要觸及天凡兩界的根本。

  子晟自然也知道自己話說得衝動,不但衝動,而且無用。後一點尤其叫他無奈,回想自己少年時代興正矯弊的種種宏願,如今也就只有消磨在親信面前,發幾句牢騷而已。

  這樣心緒起伏,臉上難免陰晴不定。匡郢和徐繼洙看在眼裡,一齊望向胡山。然而胡山卻深知子晟的性情,知道這樣的情形,不打擾更好。果然,短暫的沉默之後,子晟很平靜地,自己把話題轉回:「這件事情,雖然不算小,但也夠不上緊急軍報,怎麼會六百里加急送來?」

  匡郢一笑,解釋說:「這又是那個副將。既膽小又沒肩膀,見出了事情,就發了加急軍報。軍報也是語焉不詳,事情始末還是從趙延熙信裡知道的。到底是他聰明,他是出事之後,趕回譙明。連夜寫了信,用信鴿直接送到申州,所以今天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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