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消失在街角(6)_江筱旭

六

　　{2}讚賞危機

　　突然，「快，女王來了！」

　　不知是誰從外面大喝一聲，然後教室的走廊裡響起最後一陣騷亂，圍觀的學生們在瞬間沖散離去，教室裡的人聲潮流也在頃刻之間消散得無影無蹤。書本整齊地歸納在桌面上，一切恢復平靜往常，沒有絲毫作亂過的痕跡。

　　樹葉在窗外飄零，鳥兒在枝頭歌唱。

　　尹禾感到教室的講臺上一股凜然的氣息在彌漫。她抬頭，明亮的視線裡出現一絕麗女子的身影。

　　她心驚。她是個漂亮的女子。只要不是近視得過度的眼睛，在見到這張臉之後，都會發出這樣的驚歎。

　　白得透明的皮膚，看起來不過三十左右，牟利的眼珠漆黑一團，像用篩子篩過般純淨，沒有一絲雜質。尖尖的下巴，伶俐雪白的牙齒，無不透出逼人的美麗氣息。

　　除了母親之外，她沒見過更漂亮的女子。

　　她突然感到身邊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聲，用餘光瞄了一眼身側的座位上，英樹竟然翻開桌面上的大眾傳播學課本，目光安靜地落在書頁裡，擺出一副乖巧的學習姿態。其餘的學生也都紛紛打開課本，儼然一絲不苟的認真狀態。這是讓尹禾異常吃驚的事。

　　大眾傳播系二年級一班的同學大概集體著魔了吧！

　　尹禾想，這節大眾傳播學一定很有趣。講臺前傳來高跟鞋與地板緊密碰撞的響聲，所有的耳朵都豎起來，精力凝聚得幾乎要崩潰。

　　擁有天不怕地不怕，連藤校長都不放在眼底的明德學院的學生們，是如此心驚膽戰於她。她的美麗，她的冷冽，她的威嚴，無不讓人窒息和敬畏；她那無論是誰，只要落在她手裡，無論方圓都要將他變成優等模樣的執著個性，讓每一個人都無法逃離。

　　所有的大傳系學生可以逃任何教授的課，卻唯獨不敢逃大眾傳播學教授的課；所有的大傳系學生可以在任何課堂上不認真聽課，卻唯獨在大眾傳播學課上仔細得不敢錯漏一個字。

　　千家慧——

　　千氏家族直系後代，掌握著大傳系學生未來前程，決定任何一個大傳系學生是否可以順利從明德學院畢業的傳奇人物。

　　「現在開始課前問答，請各位同學做好答題準備！」她冷冽的目光迅速掃過教室裡的每一個角落。

　　呼……

　　大家暗自調整呼吸。又是個高壓籠罩的清晨，這日子沒法過了，大家的臉上悄然演繹著這樣的獨白。

　　唯有安尹禾和邱玥平靜坦然。每次傳播學的課前問答，沒有錯漏一個字的邱玥自然不用害怕。新轉校生安尹禾，憑藉聰慧清高的個性，這樣小小的場面完全在她的能力掌控之內。

　　千教授的目光開始在教室裡四面掃射，這樣的目光比鐳射更具殺傷力、穿透力。剛剛調整好呼吸的學生們又亂了氣息，教室裡安靜得恍若沒有生命存在，幽靜得如同亞馬遜河畔的樹林，只聽到窗外遙遠的地方，也許是餐廳附近，哪個馬虎的學生忘記擰緊水籠頭，水滴滴落在水池裡的叮咚聲。

　　咚。咚。咚……

　　清脆得像魔法王國裡，巫婆滴在善良純淨孩子心口充滿詛咒的魔法水滴聲響。

　　「千英樹。」

　　隨著一個名字的塵埃落定，幾個因為憋足了氣息，長時間缺氧，滿臉暗青的傢伙頓時癱瘓在課桌上，一動不動。一些鼓著腮腺，一直在心中默念「千萬不要叫我名字」此類咒語的傢伙們，幸災樂禍地為自己所念的咒語顯靈暗自竊喜。

　　「謔——」

　　明淨的窗戶邊上，英樹歪歪斜斜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膝蓋骨推動座椅發出的長長的尾音，輕易洩露了主人內心深處的虛實狀態。

　　陽光輕柔地灑落，照耀在一張銳利乾淨的臉龐上。堅挺的鼻樑，明淨的額角，開始散發出陽光凝固的氣息。

　　「什麼叫大眾傳播？」

　　英樹的嘴唇有輕微的抽搐，額角上的細紋一閃而過。講臺上，一雙銳利的目光如同烈日，開始照耀他空洞的眼底。他情不自禁地眨動眼皮，心中咒駡起來。她是他的姑姑，卻從不對他表現愛憐，明知他對這些虛無的概念毫無興趣，卻依然每天用這種愚蠢的問題在眾人面前讓他難堪。

　　「不知道！」他回答她，語氣倔強。她為什麼不換個花樣呢，每次都是同一個問題。他很厭倦。

　　咻——

　　一本厚厚的書從講臺上飛了過來，重重地砸在英樹的額頭上。英樹抬手摸額頭，一抹鮮紅的血染上他蒼白的指尖。

　　教室裡有嚴重的憋氣聲。大家整齊地閉上雙目，汗水從額角順流而下。大家開始執行集體流汗儀式。這是一份「特殊」的禮遇。每當英樹遇到這份災難性狀況時，他們約定一定要以這種方式為英樹打氣。他們絕不允許任何人嘲笑英樹犯下的錯誤，或者嘲笑英樹被千教授處置的場景。

　　「下一節課前，這道題整理五百遍，否則，今後你不必出現在我的課堂上！」

　　千教授的怒火早已一觸即發。她對英樹的忍耐已然達到底限。她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方式去抹殺掉他的倔強。他那該死的固執會讓千氏家族未來的命運遭受到致命的毀滅！她有責任對他進行教育。

　　可是她越來越悲觀絕望了。她曾經費盡心機，給他最好的學習環境，讓他的周邊充滿優等生智慧的光圈，卻無法滲透半點積極的東西給他，他成天在女孩子的追捧中奢華地度過每一天，不學無術，頑劣至極。

　　千家慧無可奈何地歎息，目光開始在其餘學生中搜索下一目標，最終落在新轉校生安尹禾的身上，她已聽說她的不平凡，正想檢閱她的實力是否名副其實。

　　「安尹禾同學，請你回答剛才提出的問題。」

　　「謔。」是簡潔短促的膝蓋骨推開座椅的聲響。尹禾利索地站了起來，孤傲的額角閃著智慧的光芒，漆黑的眼珠，如黑玉般在明潔的視線裡閃耀。

　　這份雍容的自信，也許是她年輕時的自己。千家慧在尹禾站起來的瞬間，對她產生了一種別樣情懷。她仔細地品讀那張淡靜的臉。美麗、冷冽、傲慢，是那種讓人難以觸摸的冰山聰慧型女生。

　　尹禾吸氣，沉靜地盯著前方，答道：

　　「所謂大眾傳播，就是專業化的媒介組織運用先進的傳播技術和產業化手段，以社會上一般大眾為物件而進行的大規模的資訊生產和傳播活動。它的主要特點有為：1……2……3……6……另外，從現實的角度出發……歸根結底……總之……」

　　教室裡發出不可思議的驚歎聲。

　　艾可哥揉搓眼睛，腦袋歪斜著望向尹禾，嘴巴做出奇異的思考揣摩狀態，誇張得幾乎要撐破腮幫。難道就不會失足一次嗎？一段時日不見，答題還是那樣銳氣十足，不留餘地般地兇悍勇猛。看來這丫頭鐵定要將優秀帶到明德了。

　　千家慧的眼瞳異常明亮，這種答題的氣勢怕是許多年都沒有遇見過的。她完全相信了安尹禾不是平常的優等生。她有一種超脫平常的冷靜和智慧。她能夠清晰地整理出問題的條條框框，並加以分析，比起那些從書本上照搬原文的優等生，她實在是千萬中難得的極品！如遇知音。千家慧頻頻點頭，表示肯定。

　　咕咚、咕咚、咕咚……

　　「很棒。非常棒。」千家慧大加贊許，她向所有人宣佈。這是極其罕見的現象。得到女王肯定的人一向比功課是滿分還難。

　　玥打了個冷顫。

　　在沒有安尹禾之前，她是班裡最優秀的學生。可是，過去的千家慧也只是對優秀的她輕輕點頭，卻從未像這樣贊許過她。令人揪心的，強烈的危機感、挫敗感，第一次襲上這個人人愛戴的優等生心口，如一把堅硬的鐵器，敲打在她勞苦建立起來的強硬的城堡根基上。

　　玥顯得很不安，鼻樑骨上的咖啡色鏡片下，兩扇細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忽上忽下，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摳住大眾傳播學課本，身上白色的學生制服雖然乾淨地顯露在窗外灑進的陽光下，卻開始綻放蕭瑟和落寞的光澤。

　　被如此比較過後，英樹內心潮湧一樣的倔強也開始逐漸瓦解成碎片，羞恥感瞬間萌生出來，像蟲蟻一樣在心口嘶咬起來。這是驕傲的他從未有過的感觸。他從未被人如此比較過，這可惡的優等生似乎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厲害，怎麼能說出課本上都沒有的東西呢？而且，還得到了一向挑剔的姑姑的表揚和讚賞。他遭受到了當頭一棒。這可不是什麼良好的徵兆，莫非，他英樹少爺的人生就此改寫？怎麼能在這個丫頭面前敗下陣來？羞恥。簡直是奇恥大辱！

　　窗外，淡淡的櫻花香氣飄散在空氣中，白色的櫻花花瓣，紛紛擾擾，飄落在明德學院鬆軟的土地上。

　　窗內，英樹狠狠地瞅著尹禾，睫毛上霧氣閃爍，雪白的肌膚在陽光下，散落詭異的光澤。

　　尹禾抿緊嘴巴，輕輕呼吸，膝蓋在課桌底下不易察覺地晃動起來。

　　在一瞬間，英樹的心抖動了一下，目光倏地掖了回去。

　　尹禾始終沒有看他。但是，他還是被她的冷漠和驕傲傷害到了。尹禾是強硬的。她總是能夠在不經意間把對方擊得粉身碎骨，不留痕跡。

　　她的漠然，勝似任何激烈言辭。

　　英樹忽然身子一震，被這份冷冽刺得渾身針芒般難受。好像他千英樹是一隻不起眼的蟲子。他似乎聽到靈魂被她踩在腳下，霹靂啪啦粉碎的聲音。

　　「不要——」

　　英樹一掌狠狠拍在課桌的桌面上，在課堂上發出了巨大無比的響聲。

　　「砰——」

　　艾可哥咬在牙齒上的水筆帽，嚇得震彈了出去，落在課桌上，又從課桌上彈跳到地板上，在地板上跳了幾下，最後落在前排玥的腳下。「嘎吱。」玥落腳一踩，筆帽頓時粉身碎骨了。艾可哥哭喪著臉，白白胖胖的臉皺成一團，獨自為那可憐的筆帽慘遭毀滅而心碎。

　　教室裡又恢復了可怕的安靜。可是，所有的人都將震驚的目光向窗戶邊上投來，他們很少看到英樹如此發飆。他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不要？你不要什麼？！嫌臉丟得還不夠是嗎？！這道題給我整理一千遍！不許找人代抄！如果發現有他人的筆跡，我會連同那個人一起懲罰，我會讓那個代抄的人再也不會出現在明德！」

　　千家慧給了英樹一個更可怕的懲罰。

　　尹禾神氣地注視著前方，總算為胳膊上的傷口報了一箭之仇，用她自己的方式。

　　得到千家慧肯定後的尹禾，就像女皇頭頂上增添了一副更耀眼的皇冠，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大傳系。

　　據說，上午大眾傳播學的課結束後，同學們紛紛擠到尹禾的座位上，有的翻看她的課本，有的輕觸她的頭髮，有的摸摸她身上白色的校服，甚至有送來許多好吃的巧克力、牛奶、麵包之類的東西，以此來表達對她的崇拜。當然，她們沒有忘記拜託尹禾今後在女王面前替她們多多美言。

　　這就是偉大的同學之情。艾可哥撇嘴。

　　「你們這群善變的傢伙，上課前還討厭她，一堂課下來就把我們尹禾追捧成這樣，真是服了大家了！」可哥鑽到課桌下，一邊忙著撿被擠掉的鞋子，一邊費解地自言自語。

　　「砰。砰。砰。」一大堆拳頭落在可哥身上。

　　「我不說了，不說了。」艾可哥雙臂抱頭，向眾人求饒。

　　這份誇張的追捧陣勢，直到英樹的一聲喝斥之後，才嘎然止住。

　　一切恢復平靜，一切又在平靜中開始，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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