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他們叫我小妖精 >
三十五


  對於他的不計前嫌,這條狗也很知趣,被改名字叫黃二,收編在我們家裡。因為我是黃大。折合起來黃 二相當於人十七八的歲數。比我年紀還大,我們是按先來後到排的,不是按年紀大小。

  它老是拖得滿地都是衛生巾,以至於有一天我母親發脾氣幾腳把它踢到門角上,踢死了它。它沒反抗, 可能是父親的好弱化了它。我祖母痛恨我們餵養動物的行為,她說我們是新社會勞動人民的兒女,學起舊社會財主養玩物的X胚子。

  他每天到市場上的肉行為它撿一些雜碎,我母親乾脆派它直接去市場上吃,吃飽了再返回。帶它認了幾 回路。它沿途撒了些尿,很快就跑熟了。他執意由他去撿,他的理由是市場不近,它本來就餓得慌,一來一 回,即使吃飽了,走回來也又消耗了體力,還是餓。就算他要它去,也是把它扛在肩頭,不讓它下地走。免得它勞累。

  冬天他把新生的小貓放到被子裡取暖,把兩隻小雞放在口袋裡。可惜一隻小雞被黃二吃了,一隻痛失好 友神智模糊從二樓失足掉下了摔死了。我母親有意見,怕貓在床上撒尿。他反駁,這麼小,一泡尿還不是相當於人的一口唾沫,打不濕什麼的,不要緊。

  他甚至爬到樹上捕捉一隻蟬,剪去蟬的翅膀給黃三當玩具。黃三一隻爪子摁住蟬的肚皮,蟬哭得淘氣死 了。黃三放鬆看管了,蟬就在地上爬來爬去,我母親以為哪裡來了一隻蟑螂,拿拖鞋打死了。黃三失去了玩 具就跑出去玩了。幾天沒回來,回來的時候已經被別的貓打得像蟬那麼哭泣。

  這樣體貼一條狗一隻貓的人,竟然打死過一隻貓。

  我們家當時還養了一隻獨眼貓,就是上面說的黃三。這只貓格外有意思,只要他一睡著唱歌,它就跳到他鼻樑上踩,制止他歌唱。他和它經常把這種情景表演給客人看。

  它常常被一隻叫將軍的貓毒打。將軍把它額頭打爛了幾個孔,使它看上去像三隻眼的二郎神。它那副落魄的德性恐怕自己走到哪個小水坑照見了,也要流淚。

  我們只好把黃三關在屋子裡,不讓他出去,把窗戶留一點空隙供它勉強進出屙屎屙尿。將軍比它體積大幾倍,也從空隙裡縮骨進來要毆打它。

  似乎是情仇,可能他們同時追求了一隻母貓,母貓選擇了黃三。應該是公平競爭,看黃三的樣子也耍不 出什麼手段。將軍於是想不開。想不開可以去強暴那只母貓,幹嗎老是追著我們家黃三打。別看黃三長得這 麼殘疾,卻有許多母貓來到它面前為它跪拜和打滾,仿佛它能說會道有滄桑感。看來動物跟人的審美大不一樣。

  我大伯父也養過一條狗,在路上和別的母狗調情,太投入了,來車子了,車子喇叭響了,都沒反應過來 ,被摩托車碾斷了兩隻前腿。我大伯母拾回血肉模糊的狗,氣得直朝摩托車喊,有種你去街上撞大卡車啊。

  給它用紗布包紮,它還是好動,一有動靜就要下地去打聽,傷口感染了,夏天裡長出許多蛆,它自己添得津津有味,吃上癮了,飯都懶得吃了,可以當飯吃。

  我二伯父養的名叫黑寶的狗簡直就是他保鏢。

  他以前在橡膠廠當保安,基本上是個地痞,無賴。他剔了一個光頭,場裡的人笑話他,他就說光頭總比你一頭豬鬃毛像樣子。

  這麼不得人心,廠子垮臺以後,第一個就下他的崗。

  場地被政府做主賣了,職工一分錢也分不到。他天天帶頭到市政府鬧事,八月十五中秋節要月餅錢,五 月五端午節要粽子錢。員警追捕他,他就把黑寶帶在身邊防身,黑寶是個講不聽的牲口,員警被襲擊了也無法找它索賠,時間長了,也就不自討苦吃了。

  它最喜歡在人胯下磨來磨去,揭女人的裙子,抓爛女人的絲襪。它是吃豬心肺長大的,腥臭死了。沒人 的時候我總是踢它,以至於當著二伯父的面,我想向它表示友好,喊了它好久才敢攏來,它添我,口水那麼多,像洗手,我伯父一轉背,我就在它身上把手揩幹。

  他聽見黃三的慘叫,正在打麻將,覺得不對頭,喊我給他替一盤,他要去看看。我剛坐上桌子,母親又 來了,我乖乖地把位子讓給她,跟他去看黃三。他到廚房裡拿了一把火鉗,沖到屋子裡關緊門窗,將軍知道 不妙,它被困在裡面了。它不像一隻貓,反而像一隻刺蝟。它騰空兩米高,乓乓地撞在玻璃上。

  他一火鉗劈過去,攔腰把它打死在半空裡。濺了一抽屜的稀屎。

  將軍的屍體交給了堂表的父親,我的二伯父。他當保安的時候配了槍,同時也是個經驗豐富拳腳生風的 獵手,如今負責給城裡的許多賓館提供一些娃娃魚、穿山甲、狐、蛇等珍奇保護動物,反正這些動物在我們 這裡不希奇,山上多的是。有時候用火車整車皮運到沿海去,他負責押送。他給大型集會開幕式提供放飛用的白鴿。

  他在市場上賣魚,一個中年婦女來買魚,問這魚嘴唇怎麼這麼白,是不是得病了。你猜他怎麼回答。他說是啊是啊,跟你一樣,它們得了婦科病。氣得婦女的嘴唇比魚的還白。

  二伯父把將軍剝下了一整張皮,可以當抹布,可以吸灰,但容易掉毛。二伯母把將軍的肉剁得粉碎,炒熟了裝在兩個罐頭瓶子裡看起來像醃菜。

  他首先給黃三吃,黃三聞出來肉的酸味,不肯吃。它聞得出這是它的同類。

  我記得二伯母炒將軍的那個晚上,她家裡養的一隻年幼的飛狐,剛剛吃了些玉米糊,在客廳裡歡快地飛來飛去,空間太小了,時不時碰壁,像是胡亂擲向牆壁的扇子。

  連一隻貓都能夠欺辱他的貓,可見他活得多麼卑微。他打死的不止是將軍,他想打死的是屈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