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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夏天的晚上,熱熏熏的,千奇百怪的蟲子,千腳蟲、蜈蚣、鼻涕蟲、螞蝗從土裡、溝裡、牆壁逢裡爬出 來歇涼。他帶領我用煙頭燙蜈蚣和千腳蟲,用蚊香燙得它們劇烈地翻滾和抽動,把它們燒焦了,香噴噴的,我都恨不得撿起來吃。

  我們用一種由姑母提供的藥粉畫圓圈包圍一些出來尋找食物的螞蟻,用水淹沒它們的巢。我們拿飯粒和 麵包屑挑逗螞蟻,明明一隻螞蟻是在這裡發現飯粒的,看到它回去報信,我們把飯粒移到了別處,等人馬到 齊了又沒有發現它描述的食物,以為被它說謊調戲了,恨不得群毆它,其中幾只有經驗的螞蟻出面說好話, 才放過它。人馬又撤走了,剩下它一個人孤零零的,還沒想到要輕生,已經被我一個指頭摁在地上擦死了。

  螞蝗最頑強,經得起折騰,碎屍萬段也沒用,碎成幾段它就分成幾段朝幾個方向逃走,然後獲得新生。 沒多久,每段上面都長出扇子一樣的嘴。想想看這種動物真沒意思,依靠的是如此殘酷的繁殖。用精選的細 掃帚條從它嘴裡戳進去,勾住它的內臟,把它像襪子那樣翻過來,拿到太陽底下或者挨著燈泡暴曬,烤成灰。這樣它才永不得超生。

  有的鼻涕蟲有大拇指那麼粗,一肚子的膿,我們拿來鹽、洗衣粉、潔廁靈,點一滴到它身上,它就滋滋 滋地響,像是塗了武俠片裡的化屍蝕骨粉。它溶化了像一口痰,一抹甩在牆上的鼻涕。

  我母親把洗衣水倒進地裡,土地一喝進去水,眼看著一條一條的蚯蚓狂奔出來。它們有的還往樓梯上爬,被滾燙的地面烤幹了,完全是皇宮裡的炮烙,馬戲團的赤腳踏火。

  一家人在這件事上樂此不疲,掌握著它們的生殺大權。總是被人欺壓宰割,這個世上輪到他們輕賤的只剩下親人、後人和這些昆蟲了。

  第三十三節

  我母親高中畢業,學校是技校的前身。讀的幾年書,大半時間都用來勤工儉學了,到比麻風山還遙遠的 後山上搬樹,後面的同學偷懶,把樹從山頂上推下來,砸傷了好幾個前面的女學生。

  她們到一個茅廁裡躲避一場大雨,廁所是整個挖一個正方體的大坑,上面鋪著木板,在木板上鋸出十個 花生形狀的蹲坑,下麵全是糞便,她們都拖著樹木往裡面擠,木板承受不起,被踩塌了,全軍覆沒,都掉進 了糞坑裡。一個最老實最好看的女孩子就在這裡被淹死了。也不算淹死,因為糞便沒有人深,主要是被糊狀物塗在臉上、嗆進鼻孔裡蒙死了。

  我想起古代皇宮裡的皇妃,有的是作惡的,有的是造陷害的,都被太監拿紙或者糨糊糊死了。

  我母親很欣賞自己的身輕若燕,靈敏地把木頭橫在糞坑上,剛好卡住了,她就坐在木頭上等岸上的人把 她扯上去,可以說她是沾糞便沾得最少的人,可惜沒保全,身下有幾個人抓了幾下她的腳。上了岸她站在在屋簷底下,把腳伸出屋簷讓雨水沖洗,洗完了一隻腳再換另一隻腳。

  她們辛辛苦苦搬的樹被扣留下來,切割成木板,修復茅廁。

  據說她讀書時籃球打得很好,她更是跑得很快,有時候我和她逛街,我走不動了,不肯繼續走,她又捨不得坐車,她就鼓動我和她賽跑,看誰先跑到家。她腳下生風。

  有天晚上她在西門西裡遭到搶劫,這個搶劫的也是有眼無珠,肯並且敢搶劫她。她追了劫匪整個西門西,搶匪氣喘吁吁的,情願退還給她了,回來一數,還多出了一塊錢來。

  她不認識幾個字,學是學過,沒用心,快忘完了。在她面前擺一張報紙,三分鐘就可以催眠她。她把金玉滿堂聽成金魚滿塘,把離家出走說成出家離走,把WTO說成WC。

  她力氣出名地大,一個大石頭從經過西門西的卡車上滾落在巷子中央,我父親和鄰居兩個人合夥抬都抬不走,她袖子一揮,跳上去就推走了。

  判斷一個人下不下等先聽聽她的嗓門,再看看她的力氣。你看她天生一副傭人像。別人下崗她不用下崗,因為一輩子沒有上過崗。不是下苦力的哪個單位肯要她。

  從我們家門口到幸福院門口那段西門西,這條街住的多半是外來人口,有的房東把地下室、豬圈粉刷一 新也出租出去,廁所都沒有,住戶只好半夜裡跑到路上來屙屎屙尿,豬狗不如。

  胡大太就住在這個幸福院裡,裡面有的都是斷子絕孫的老人和傷殘智障的棄嬰,老一些的老人和老一些 的孩子一組合,小一些的老人和小一些的孩子相搭配,看護的錢都結省了。工商局在街頭巷尾繳獲了擺攤挑擔的小販的瓜果和糕點,用卡車拖到這裡來,伙食錢也節省了。

  胡大太給過我一件羊毛背心,是別人捐給她的,還是新的。她自己穿得起,但是捨不得穿,別看她外表講究,可是一打開外衣,裡面的衣服一身的補丁。

  我這點跟她很相似,我什麼衣服別人借去穿,穿得比我好看,我就不想要她歸還了。要是我估計我什麼 衣服別人穿會比我自己穿好看,我也想方設法讓別人穿。看見她們穿得好看,我比她們還陶醉。我有時穿成 公主,有時弄得像個乞丐。一點也不貪圖打扮,如果不能一生玉食,一時錦衣也枉然。人急於改變的是骨頭 而不是皮毛是命運而不是衣著。穿得再華貴,脫光了還是賤命一條。雖然我目前也不知道如何下手。

  我母親總是罵我敗家子,不稀罕東西,當然我東西給別人了總是扯謊說弄丟了,買了高價的東西向她彙報的時候總是打折又打折,日後失口暴露了難免遭她罵。

  身為窮人,我父親總是警告我,有沒有錢是一回事,對待錢的態度是一回事。

  圍也時常勸我,總還有點什麼是比錢更要緊的。人到了三十歲,只要是好好做人的,哪個手頭上沒有點錢。

  正是身邊有幾個人這麼各懷鬼胎提醒我,使我免於被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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