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四四


  「嗯。你是最好的。」她眼睛落了水似的氾濫開,欲泣的衝動正在層層擴散,惹得我連忙上去揉她的腦袋。大學時代章聿的頭髮還沒有那麼長,和我一個及肩一個過耳,而我一直不明白的是,難道僅僅因為這樣,她就認為我們是連外形都能互相頂替的好朋友了麼?她完全看不見除此以外我們沒有任何大或小的相似,她一雙眼睛認著死理,便宛如麥田裡的稻草人,覺得自己隨時能跳下竹竿自由地奔跑嬉戲。

  我拉著章聿的手往馬路對面的銀行去,轉身時從她口袋裡掉下一枚紙片,空氣裡打了轉折的圈。我先章聿一步撿起來,圓珠筆潦草地寫了一行數字和兩行中文。潦草歸潦草,「狄寅傑」三個字我仍然認清楚了。

  「小狄?」如同在死胡同中被耗盡了最後一秒,螢幕上出現了「GAME OVER」。

  「啊,不是的!」章聿慌張地跳起來,想奪走。

  我揚起手臂,「為什麼?怎麼回事?這個是小狄的帳號吧?」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我隨手抄的,沒關係的。」

  「不對……你是在騙我吧?」

  「不是的,和小狄沒有關係,真的!」

  「才怪!你覺得我會信嗎?」她越害怕越證實了我的猜測,「你是要借錢給他嗎?你說借錢是要給小狄?你不是和他沒聯繫了嗎?你們什麼時候?……等一下……」我覺得好像打開了搖晃半天後的可樂瓶,出人意料的爆炸資訊給了我一個驚駭的措手不及,「難道你們複合了?他和女朋友分手了?你們倆複合了嗎?」

  「……」章聿臉色白下去,如同海嘯來臨前,首先是急速消失的海面,須臾過後,它們才驚濤駭浪地回來,「不是複合,沒有複合這回事。」

  「那是什麼?」我明白自己不能放過這個曝光的線索,它將最終牽扯出一隻怎樣形狀的怪物還不得而知,卻正因此我不能放任章聿和它綁在一起,「你不要騙我。你告訴我實話。你告訴我,你們發生了什麼嗎?」

  「我和他重新……我們只是重新聯繫上了而已。因為我真的忍不住,我怎麼也忍不住。我見過他一面後,一個禮拜都在想,兩個禮拜都在想,竟然不是減少而是一個增加的過程,甩也甩不掉。所以最後我覺得沒必要矜持了,就和他聯繫一下吧,互相問候一下……結果,曦曦……他好像真的是我不能放過的人,我想明白了,以後肯定再也不會找到第二個像他這樣的,能讓我什麼都可以放棄的人了。這次錯過那就真的錯過了。這怎麼辦?太可怕了,真的……」

  「然後呢?你和他聯繫上了,然後呢?」

  「……我沒有說明……可意思還是告訴了他,我不會再一次錯過他的。我之前已經浪費了六年,渾渾噩噩地過了六年,所以這一次肯定不會了。」

  「可他不是有女友了嗎?是分手了?已經分手了嗎?」我覺得太陽穴下某個定時炸彈開始了倒計時。

  「女朋友?……他沒什麼女朋友……」章聿的胸脯久久地倒伏著,已然是醞釀一個被碾成血肉模糊狀的呼吸,於是我無法放鬆警惕,我感知著面前這個人即將分崩離析的預兆,好像危機降臨前夕的森林,無數黑色的飛鳥刹那便清空了她的靈魂——章聿一個字一個字告訴我,「他結婚四年了。」

  我的背上爬滿了雞皮疙瘩,雖然已入夏,可一種蝕骨的寒意彌漫起來,「……你瘋了嗎?章聿你瘋了嗎?你腦子壞了是不是?你知道你的行為是什麼嗎?你知道的吧?你還想蒙混過去嗎?你是第三者啊!你成了第三者啊!你的一切行為、你的想法,都是小三才幹得出、小三才有的啊!」我在大馬路上掐著她的手腕,全然不顧已經有路人在遠處好奇地駐足。章聿臉上兩條筆直的眼淚居然只管自顧自地為她畫出靜態的美。而它們每續長一些,只令我更加火冒三丈,「你說話啊!你傻啦?!」我不能撒手,我徒然地希望用最表面的動作實現「抓住她」的意圖。因而她想擦眼淚也不行,想捂眼睛也不行,她只能在我面前一個勁兒地一個勁兒地無助地哭。

  「我有一度,聽見電視裡、電影裡,或者小說裡,倘若有人說『我愛你』三個字,會覺得非常好笑。這個字眼兒,和它的相關字句,在我的概念裡,已經完全類同於一個荒謬的笑話,好像有人說『活蚯蚓可好吃啦』,我也會報以同樣『你搞笑嗎』的表情。」半個月前,我和章聿約在理髮店,兩人各自頂著一腦袋糨糊狀的染色膏,這使得我們的臉形都史無前例地明顯起來,而與我的兩頰即刻往兩邊分離的不安分相比,章聿的美麗卻未受任何影響,她一雙經過鏡子反射的眼睛,看來比往日愈加熠熠生輝。

  「我知道。」章聿從手機上抬起頭,不方便扭動脖子的時候,加入與我在鏡子中開展的對話。

  「嗯,我對它居然可以這麼陌生,陌生到沒有絲毫想念,或留戀什麼的,想想就很不可思議啊。」

  「是啊,你那會兒寧可看《走向共和》也不肯陪我看《流星花園》。明明挺好一個偶像劇。」

  「沒辦法,就是不相信。沒法接受男主角是愛女主角的,女主角是愛男主角的,他們打啵擁抱上床是因為真愛而不是兩個演員要賺錢。就好比鬼故事,我從一開始就咬死『世界上是沒有鬼的』,從大前提上就否定了,那麼貞子從電視裡爬出來,這種情節只能讓我琢磨『怎麼拍的』『化妝不錯啊』,又或者武俠片,一樣,『人怎麼可能飛簷走壁啊』?『還淩波微步?真的不要逗我笑了』,所以武俠片我也喜歡不起來。」從一開始就不相信,要怎麼被打動呢?「我就是這麼死腦子,特別沒意思吧?」

  「你嘛,冷漠起來也是非比尋常的。有時候也真難懂怎麼說陰沉就陰沉,腳脖子上被人套了秤砣一樣,『嗖——』地就掉到穀底。下次帶你去大學校園轉一轉,吸一吸適齡男青年們的陽氣後會好轉一些吧?」章聿那時依然保持「跟著老娘有肉吃」的風範。

  「神經。像你啊,思春期長得和別人的更年期一樣。」我想伸手掐她,可高腳椅不允許這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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