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二九


  我在最初幾秒還嘗試著用玩笑搪塞過去,畢竟像章聿這樣的人,下一秒她就會被商場前某個時尚男士轉移了注意,拉著我說對方就像在脖子上圍著剛剛曬乾的拖把就出來奪人眼球。可我趕在她發覺下一個受害者前,告訴她:「最近有個人,我覺得他挺不錯的。」

  「你可要小心。別像之前一樣。再等幾天看看吧。」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章聿臉上沒有半點兒我想像中的驚訝或興致高昂,仿佛我在對她進行的不是戀愛報告,而是一份死亡解剖書,「怎麼了?難道我還不瞭解你嗎?別看平時比我鎮定多了,但一旦失控,經常連我也望塵莫及。沖著一條群發短信,半夜開車去告白的事我是絕對不會做的。」她堂堂地解開我的傷疤——前年年關,被繁重的工作壓迫到極限時,我突然收到一條來自大學同學的短信,內容寫得非常溫情而具文采,大意為不要累了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朋友永遠關懷你的幸福與否,而非成功與否。那條短信被我加班三十六小時後,堆滿紅血絲的眼睛看到,刹那我便遭殃了,我不顧一切跳上車,一邊重拾對寄件者的點滴記憶,大學時他和我同班,哦,雖然沒說過幾句話但他看來還算是個有趣的人,相貌也頗為端正,可更沒想到原來他有顆一直在關懷我的心啊,原來「雪中送炭」是確有其事的溫暖,使我即便在冬天也會燃燒。可最終,也令人稍感欣慰的是我在路上打了一個泫然欲泣的電話給章聿,報告她我要去接受他人的愛了,「雖然跟他不熟,可知道他是這麼好的一個人後——」「等等,」章聿在電話裡打斷了我,「你說的短信怎麼我聽著這麼耳熟?二十分鐘前,他也發了一條給我呀?!」後來經過證實,這還真是一條廣受好評的轉發短信,由中國移動免費提供。

  「所以——我的意思是,等你能想清楚之後,再說吧。」她上前環住我的肩膀,仿佛我有多麼不堪一擊。

  「……我明白的……」我從她的手臂中避讓出來。

  那天老媽上門,她被我的醉態嚇了一跳,卻還是留下為我做了頓晚飯,席間不停地說胃裡都被我吐光了,全身上下這是個比闌尾還辛苦的器官。

  「你一點兒都不會照顧自己。」

  我對這話已經免疫了,「唔,是啊。」

  「我剛看見,冰箱裡那幾瓶優酪乳都過期了,你也根本沒有注意過吧?我要是不替你扔掉,你肯定就當沒事的喝了啊。還有陽臺的鎖也壞了,門關不攏,廚房地板灰吹得滿地都是,我剛才一走都嚇了一跳,怎麼一個一個腳印那麼清楚。」

  「知道了,我會找物業來修的。」

  「你每次都嘴上說得快,有用嗎?實際上呢,我下個禮拜再來,你信不信還是一串腳印?」

  「那你知道沒用還說。」

  「你這樣子,將來結婚後怎麼辦?」

  「等有婚可結再說吧。」

  我們之間立刻便安靜了,作用效果比毒藥更快捷。我嚼到空氣裡那緊繃的線,轉眼看桌對面。老媽沒有怒火沖天地把碗一摔,開始她那套滾瓜爛熟「你這個不孝女」的演講。她扭頭看著電視,僅僅眼睛下蜷起一團疲倦的灰色,「你明知道這麼說我會傷心,但你還要這麼說。」

  她輕輕鬆松地就擊潰了我。她講得沒有錯,我是典型的將氣撒在她身上。家人在這個時候起的作用比任何情況下都頻繁。以往我總堅持將她看成自己的敵人,可事實上,我們都不過是那個真正的對手太遙遠,才被迫內訌不斷的吧。我說我不想再戰鬥下去了,我一點兒也沒有頭緒,就隨便它去吧,就讓它把我打垮把我粉碎,我甘願認領這段人生的失敗,這失敗也沒什麼致命的,一段孤魂野鬼的終結罷了,可怕嗎,有那麼可怕嗎,真那麼可怕嗎?可老媽不能允許,她不能接受我的放棄。她從來也沒有想過要看自己的女兒一個人的背影消失在路口,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到最後。她覺得很可怕。她一定是一浮現這樣的設想便覺得心急如焚,甚至想哭吧。

  「你是覺得我還有希望,是嗎?」我從旁邊取出一張紙巾按在臉上。

  「那當然。那還用說。」她的聲音和很早以前,言辭鑿鑿地回答我說「沒有不同啊,你和她沒有任何不同嘛」的聲音一模一樣,她甚至咬定我的畫更好看一些。

  「你還加了只小蜜蜂哪!」

  站在公司門前的臺階上,入夏的陽光很快把腳底的皮鞋都烤得滾燙,我等待公司的專車,今天有個展會在國際會覽中心舉辦,我作好了全程瞌睡的準備,但為了顧及公司臉面,包裡還是塞了一大瓶提神醒腦的清涼油。

  總算等到司機迤邐地來,副駕駛上的馬賽朝我招手。

  「……你也去?」我打開後座的車門。

  「正好有個合作的傳媒公司出席,上頭讓我再跟他們多聊一聊。」

  「喲,已經能出來挑大樑了?」

  「呵呵,借盛姐吉言。」

  我端詳他的後腦,好像學齡前的小女孩隔著櫥窗看一個她尚不會用「英俊」,只會用「好看」來稱呼的玩具。我幾乎沒有多想便開門見山地問:「最近怎麼樣?」

  「什麼?」我不能判斷他是否聽懂,因為他的回答可謂放之四海皆准的範本,「唔……還行吧……馬馬虎虎。」

  「是麼?」

  「嗯。」他側過小半張臉,卻足夠讓笑容在上面伸縮自如地寫多寫少。於是我內心某些不應見光的角落又明亮起來,同時相應地在明亮的角落上覆了一層青苔,站也站不住的滑膩。

  「馬賽以前談過女朋友吧?」

  「嗯,有過,怎麼了?」他沒有預備會被我直接打聽私生活,語調當即拘謹了。

  「同學?」

  「對。大學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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