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一六


  「嗯……」我在家將這份天真的情感炙烤了兩天后終於冷靜了下來,卻仍舊堅持自己那時的衝動是唯美的,仿佛櫥窗中的燈光,我即便是枚再普通不過的石子,沐浴著它便會發亮,「所以你說……小米會為了男友而辭職?」

  「可能吧,愛情和麵包,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們一樣選擇麵包的。」汪嵐拉著我在桌子旁坐定。

  「麵包多好吃啊,口味豐富還有營養。」我開始無趣地和她打岔,接著被口袋裡的手機喊到一旁。「喂,哦,章聿?怎麼?嗯?汶繡路?新建的國際展覽中心附近吧。你還真去?不怕受刺激?……行了夠了。」掛了電話,接過汪嵐遞來的視線,我歎口氣,「朋友要去參加個婚禮。她也一樣,單身很久了,所以問她怕不怕受刺激,你猜她怎麼答的?」

  「什麼?」

  章聿一定是邊收拾自己耀眼的妝容邊對我抱以不屑的吧,她長長的睫毛傲氣地翹著,對我說:「怎麼會怕?我最近都聽《金剛經》開車上路。小宇宙淡定得像用婦炎潔洗過。」

  但婚宴這事對我來說還是有些殺傷力過大——便秘的話吃些香蕉優酪乳就行,何必動用耗子藥呢?況且很多時候我受到的間接傷害也有不可小覷的力量。常常每次一開房門,我的毛囊便會準確收到空氣中彌漫的悲劇因數,隨後擺放在桌面上的兩盒喜慶巧克力便挑明瞭真相:父母剛剛從一場婚宴中返回。我看著那幾顆巧克力,就跟看樟腦丸沒什麼區別。

  而老媽顯然不像章聿那樣受到《金剛經》或《大悲咒》的指點,她腦海中依然回蕩著《結婚進行曲》,讓她食不下嚥。

  「許叔叔的女兒比你還小六歲呢,怎麼那麼早就結婚了呢?」

  「你管人家幾歲結。」

  「他們原來是高中同學誒。高中時候就好上了。」

  「是啊,我讀高中時你說要是早戀你就拿掃帚打斷我的腿。」那把掃帚現在還尚方寶劍似的掛在廁所,為我的剩女之路保駕護航。

  「哦,難不成你現在都怪到我頭上了?」她轉念想起來,「對了,你和那個會計師之後還碰過面嗎?」

  「哦……」我沉默了幾秒,「他挺忙,我也挺忙,湊不出時間來。眼下無非短信聯繫。」那個安排在週末的一日遊是萬萬不能對老媽提起的,不然她八成會連夜沐浴更衣後去寺院燒香——若不是簽證問題,讓她立刻收拾行李去耶路撒冷朝聖也沒什麼難度。

  「是嗎,是嗎?反正先別拒絕掉,先處著看吧。算是我拜託你了,這次不要那麼挑剔,再多適應一陣。」

  她仿佛在解說一丸中藥的配方,「忍一忍,忍一忍吧,雖然苦,可它能治療你的病,所以忍一忍吧,別嫌它不甜,它是藥而已,你有什麼可挑剔的呢?能治你的病就行了呀。忍過去了以後,便沒有那些傷痛了,康復了,完全了,不好嗎?」

  ——可難道剩女是種病嗎?我不完全嗎?

  和汪嵐走在返回的路上。一起等待著紅燈結束的時候,她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之前你問過我,那個叫馬賽的?我昨天才反應過來,之前還真見過他。」

  「啊……對,」我像被孩子搗蛋的皮筋彈到,忽然用力地在臉上某個部位緊張起一片,「是嗎?」

  「招聘會面試那次。那天下大雨,你記得麼?」

  「嗯……有印象。」

  漆黑的早晨,汪嵐一步一個腳印地跑進公司,連她的半膝裙也濕漉出一條深色的綴邊,更別提那雙翻毛的高跟鞋了。我捧出所有庫存的紙巾給她,又找了塊手帕替她擦頭髮。

  「怎麼也打不到車,差點兒就遲到了。」無須她對我解釋,我也能想像,汪嵐一直沒有拿到駕駛執照,據傳她接連五次掛在倒車考試中,最後守在門外觀看直播的教練想到家裡八十歲的老母親和八歲的兒子開始掩面抽泣。「我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汪嵐承認自己在方向感上的欠缺,她或許就是那種被上帝選中註定要在森林裡遇難的人選。聽說起初汪嵐是由未婚夫接送的,但自打婚事告吹後,汪嵐的未婚夫人選便一下擴大到整個城市的所有計程車司機。只是他們照樣會有薄情時刻,在大雨天載著別的女性堂堂馳過,順帶濺人一身泥水。

  「等了多久?」我絞幹手帕。

  「都談不上『等』了,最後眼看來不及,我實在沒辦法,跑去抓住剛剛攔到車的一個人,我本想不管怎樣,哪怕和他完全相反方向也不管了,總之讓我先坐上車,我寧可先跑遠點兒再繞回來,可他居然真的和我順路。」她當時做出安撫胸口動作的手,到今天舉在眉前擋著日光,「——昨天我發覺,好像就是那個人吧。」

  「馬賽麼?」不知怎麼,她用的代稱讓我有些彆扭,「怎麼發覺的?」

  「之前搭車時他坐後排,我在前排,時間又倉促,所以根本沒有看清他的臉,頂多從車內的後照鏡裡掃見他。」她不緊不慢地說,「但昨天去和企劃部開會,在電梯裡,我才感覺怎麼有個東西好像很熟悉的樣子。」

  「什麼?」我對「東西」這個詞彙很感興趣。

  「嗯,他站在我身後,電梯門上有反射,所以我才注意到,好像是有點兒熟悉的,這個人的眼睛。」汪嵐放下手,「真奇怪,面對面反而察覺不了,非得間接地看。啊,綠燈了。」

  「哦……」眼睛。我在綠燈前卻沒有動。

  問一下,二十四歲那年的我,僅僅三言兩語,手臂上紅了一片,它們像疾病又迅速傳染給脖子和臉,而內心的潮濕可以送走一條灰藍的鯨——日後在書上看到各種雷同或不雷同的描寫,它們用九九八十一種變化,也不能表現一個女性在她暢想的戀愛前失神的瞬間——問一下,當時氾濫在我心裡的那些,是分解了,是過期了,還是遷徙了?

  落得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在想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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