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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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歲。我媽去世得早,所以我姐就跟我媽一樣了。雖然她屬兔子,但她是『兔子急了也咬人』裡的那只兔子,又狠又准,」汪嵐伸著兩臂向上舉,在身體裡拽出不堪其擾的「哢嚓」一聲,「所以麻煩也在這裡。因為是姐,所以她的話我總不肯聽,總以為『你憑什麼管我』。我們簡直從沒停過爭吵。」 「但我這種獨生子女還羡慕你呢,如果我家也有個姐姐,我媽的火力也不會全部集中在我一人身上了,我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汪嵐帶著她了熟於心的某種微笑朝我看了幾秒,使我看出她就在那幾秒裡輕快地否決了我。她當然也有與家人相處的摩擦、與我大同小異的束縛或壓力,表達方式不同但本質上她也會被那種勢必的言論劃傷。而她只挑選了一件事講給我聽。 「我取消結婚那陣子,最初是瞞著她的。我姐那時候還懷著第一胎,四個半月的樣子,但她在隨後的體檢裡查出孩子有缺陷,生下來的話有三成可能會先天失聰。我姐那時就打電話把我找去,她也想聽取我的意見。結果我沒有一絲猶豫,直接回答她『沒有必要生』『引產拿掉吧』。後來是從姐夫那裡知道,當時在場的姐夫和其他人,都覺得,他們願賭一賭,只有我最『無情』——『無情』是我姐日後評價的,而她當時握著電話就哭了,她哭得幾乎暈過去。」 我簡直要羞愧起來,為自己先前還在擅自揣度的汪嵐過的是與我大同小異的生活而羞愧起來,「……那她是怎麼決定的?」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們沒有聽取我的意見,可孩子還是因為我姐一次跌跤而流產了。但我明白我姐早就不會原諒我了吧。她永遠記著我當時說的話,記得非常非常深——尤其後來她得知那是我被退婚的時候,當然這件事上她是安慰我的,她也去找那個人對質過,陪我哭,來給我煮飯喂水。不過有天我和她為了去不去相親的事爭吵起來,那個瞬間她突然扔出一句『你現在已經心理變態了,你要去治病』,」汪嵐將臉上的表情維持在淡然的框架裡,好像它們就不會液體般溢出她所能控制的範圍,「她說我早就心理變態了,『所以你那時要我殺死自己的孩子』『你見不得我什麼都有了』。我突然意識到,有些孽真是永遠也消不掉的。」 在大部分人的印象裡,汪嵐是如同《C程式設計語言》或者《對沖基金風雲錄》,頂不濟也是部《2002版交通法規》之類的著作,倘若想從中找到半個「爾康」或「紫薇」,「疼痛」或「凜冽」的多情字詞,只會被羞辱得很難堪。但她在我面前低下了眼睛,將自己像一艘拋了錨的船那樣停留在灰色的海中央。 「這個你別放在心上啦,我媽還說過更難聽的……」我乾巴巴地想要喚回什麼。 「可不是放不放在心上的問題。因為我覺得自己是有些心理變態誒。」 「哈……別搞笑啦。」 「你上一次談戀愛是多久前?」汪嵐冷不丁地問我。 「誒?……大概四五年了。」 「還不算遠。」 「……會麼……」我可是被章聿稱為連接吻都忘了該用嘴唇的人。 「我都快記不得戀愛是怎麼回事了。你瞭解麼?我的意思是,哪怕我看見不錯的人、優秀的人,但已經沒有以前的衝動了,我會欣賞敬佩,但沒有心動,或許最初的確懷有好感,但它生長不下去,它就停留在那兒,那個一丁點兒的地方。什麼是戀愛呢?這個問題是不是很傻?或許我能問出這個問題,便早已說明我確實完蛋了?」汪嵐舉起桌上的鋼筆握在手裡,只露出頂端一彎金色的蓋頂,「那個功能像是消失了一樣。像一個電波頻率,接收不到了就是接收不到了,發送它的外星人坐著飛船走了。你說,這是不是說明,也許我確實出問題了?」 我身體很僵硬,汪嵐手上那抹微小的金色令我無法愉快起來,「……也許你只是還沒碰到真正合適的人。」 「可能吧,」她垂下肩膀,做了一個與無謂的聲調背道而馳的動作,「我姐以前也這麼說過,還有我父母,包括像你這樣的朋友,很多人都這麼說,所以聽的次數多了,這話就不像事實,更像走投無路式的安慰了。我很明白,別人是找不到更有說服力、更有證據的言論,才把這最後一張牌反復地打。」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卻還是找不到可以扭轉局勢的回答。 早在《泰坦尼克號》問世的時候,大眾紛紛被劇中跨越了階級和身材差異的愛情所打動。歷經半年的持續上映,大約有幾億人都記住了凱特·溫絲雷特的胸形,而十年過去,所有曾經哭紅了眼的年輕人走出浪漫的黑暗大廳,迎接他們的是現實社會的七月烈日,毒花花曬得人一身食用鹽。 我理解汪嵐所說的那番陌生,我必須承認自己也感受著那份日漸可怕的健忘症正像病毒一樣吞噬著溫熱的細胞,它們要被變質成硬的、黑色的部分,我會失去每一次被打動時的蠢樣,上身汽化,下身液化,像根遭遇事故實驗失敗的不幸的香蕉,我會失去過往所有那些日劇也好電影也好,或者小說漫畫等,它們在我內心引起連鎖反應,最後讓我在飯桌上地鐵裡旁若無人地突然樂著,一臉「咱們老百姓,真呀麼真高興」的病入膏肓,我會失去曾經被它深深打動的文字,好比一度滾瓜爛熟的王小波的名篇,他描寫戀愛中的自己,是個傻乎乎的卻無限可愛的少年,「我喜歡你愛我又喜歡我呢」。 「你要多出去走動走動呀,」章聿的世界裡,男人們都是會從天而落的餡餅,「瑣男們都知道去網上下載毛片,自尋出路。」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你比喻了!……」沒錯,我也強不到哪兒去,我和汪嵐壓根兒屬於同一級別的淒慘: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尾巴,一隻沒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誒對啦,說到這個,我交了個男友。」話筒那頭突然蹦出一句。 「是麼?」可我並不吃驚。 「之前在QQ群裡認識的,搭了幾句感覺還不錯。」 「見過面了嗎?」 「剛吃完飯回來,除了他喝啤酒時嗆了一口讓我稍感反胃之外,別的還行吧。」 「好啦,祝你成功。」我習慣性看眼牆上的掛曆。 如果說常人的戀愛是馬拉松,怎樣也要折騰個百八十裡,那麼章聿的戀愛就是游泳,並且為蝶式,並且五十米,世界紀錄保持在二十三秒之內,比「不要離開,馬上回來」的廣告插播更加簡短。經常我登機前她還是個快樂的單身女,飛機降落後便收到她的短信彙報剛剛認領了新一任男友,而兩個星期過去,燦爛在機場迎接通道盡頭的,仍舊是章聿單身女的快樂笑容,正和身旁操著毛主席口音的大叔熱絡地聊天。 她一邊幫我將行李扔進後備箱,一邊訴說自己是如何遭遇前男友的背叛:「他居然有腳臭。」 「……你以為你的腳有多香?」 「但不妨礙我嫌棄別人的臭啊。」 我被她的邏輯折服。事實上,這絕非章聿歷史上最莫名的分手理由,「他居然兩次約會都穿同一條牛仔褲」「他原來是金牛座,我最討厭金牛」「他的聊天字體顏色太娘」「他脖子上有個黑肉球,你說倘若大一點兒就算了,偏偏那麼丁點兒小,就跟不知誰彈了坨鼻屎在那兒一樣」。 「可你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人呢?」有一次我實在按捺不住。 「說不上來,感覺對了就行。」 「能和你對上感覺的人種,大概早在白鰭豚之前就滅絕了。」 「你不覺得白鰭豚光溜溜的也挺噁心的麼?就跟全身裹著個避孕套似的。」 「……我說你呀!快向國家保護動物道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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