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我才不想操心!」

  「那你別管我!」

  「誰想要管你!」

  「你說的!」

  「我說的!」

  我的手指在桌子上激烈地找著什麼,抓到離自己最近的一盒牙籤,乾脆俐落地把它砸向地面。它們在大理石上洋洋地撒出一片花瓣的形狀,拙劣卻也恰當地渲染了場面中的自暴自棄,「不結婚會死嗎?不結婚會被判刑嗎?也只有你這種人,不歧視會死是吧?我讓你覺得難堪是吧?我讓你渾身不自在是吧?那你放心好了,我會保證你將來一定斷子絕孫的!你放心啊,交給我好了!」

  老媽不由分說就從廚房沖出來,她揚起手臂要將下一幕直接扇進高潮。我自然不會傻傻地坐以待斃,迅速地抓過提包和外套,用甩門的動作負責地震下了一些石灰,並在下樓時苦於沒有背景音樂響起來完成自己的電視劇女主角狀態,一口氣扯掉兩枚風衣紐扣。

  情緒在那時得到轉折,代替怒火的是突如其來的壓抑,它們仿佛已經候場多時,早已醞釀了充沛的感染力,所以在登臺的瞬間,幾乎讓我頭暈目眩起來。我被氣哭了,下樓的緩慢腳步如同在探索一種有毒的植物。

  我無法原諒老媽的說法,覺得她的話語冷酷而殘忍,那是怒火的來源,但事實證明她所說的內容有我無法反駁的頑固性,這帶來了隨後久久退之不去的抑鬱。儘管根據報導,在城市的人均壽命已經達到了七十六歲的今天,三十放在其中還趕不上肚臍眼兒的位置,頂多算條露股低腰褲,但始終有個畫在此處的終點線,宣告了原來隨後四十幾年不過是一項無足輕重卻漫長的收尾工作。這種畸形的比例雖然被我堅定否決,卻正如老媽所代表的社會常識,我難以駁倒它們,唯有不斷鼓吹自己的信心。可悲的是我那些自信在別人看來無非是仰仗於「嘴硬」的負隅頑抗,仿佛我其實心虛,我其實非常擔憂和害怕。我的「不信東風喚不回」最終仍會在他們的「零丁洋裡歎零丁」裡沉沒凍結。

  我人生頭一次相親發生在二十六歲。在那之前我和章聿是同一陣線的情侶去死團團員,忠於團章的行為之一就是在各大相親網站上尋找充滿造物主失誤的應徵照片,將它們存成數十枚QQ表情,傳達語言所不能表述的驚人笑點。我們的娛樂當然是惡毒的,有時也無所顧忌地直接拆穿,「這樣的人也能找到物件嗎?」因為無關痛癢,我們的惡毒才來得更加真切。

  「所以他們才上相親網啊。」

  「真夠勵志的,『感動中國』居然沒有提名嗎?」我和章聿投入地聊,笑得沒有半點兒心虛,也是因為我們真切地認為這些勵志的舉動不可能與自己有瓜葛,我們是不會把自己像商品那樣陳列在網路上,讓無數人在背後指摘的。

  「有時候還真羡慕他們那麼堅強呀。」

  「你得了吧,你嘴邊的假笑沒有掉下來砸斷你的腳趾嗎?」章聿雖然在電腦那頭,但她說得一點兒沒錯。

  我們的愛情應該新鮮得多,應該出現在書上,那些描寫著既脆弱又荒謬的愛情的文字,寫一個又高又瘦的少年,在隔著海的島嶼那邊,不害臊地扯著嗓子喊「我愛你」。

  而第一次相親隨後就來了,並且來得異常平和,像走在路上,兩個綠燈後我就自然而然地站在了這裡。老媽說舊同事裡有人想要為我牽線,對方是個挺優秀的男生,「認識下沒有關係吧」,她那會兒用這種口吻,似乎是當真沒有那麼急迫,失去了她的壓力,我的逆角沒有出現的理由。我去了,一張桌子,上下左右,加上老媽和介紹人構成的麻將組合,當然她們只在最初稍坐了十分鐘便起身離開,將隨後的時間交給了我們。

  我喝掉了一杯橙汁,和對方走到商場底層的大門前道別,他用手撓著頭頂不比古琴更多幾根的頭髮,說「下次聯繫,到家給我發個短信」。

  我說「好」,轉身把手機關了。

  那時我還沒有買車,就坐地鐵回家——準確地說是輕軌。車裡人不多,位置還有空餘。列車在樓房中間奔跑,中途經過我的高中校園。它看起來有些荒蕪了,但它看起來又是俏皮的,好像一個不懂裝扮,只憑本質在倦怠的十六歲的少年。我不知道為什麼那棟灰色的建築會讓我產生這樣唐突的想像。

  ……其實是知道的吧。其實我很清楚才對。我很清楚自己用實則關了一扇門的姿態開了一扇窗,迎著我的眼睛吹來的風,很乾淨,沒有沙塵,但它充滿了放棄與失望的氣味,已經足夠在眼角熏出一些懊悔的潮濕來。

  那次大吵之後,我和老媽陷入冷戰,幸好加長護翼立體凹槽的工作總是以天使的形象出來救人於側漏滲漏。遠在資本主義世界的集團老總即將來到前線慰問我們這些敢死隊隊員,導致公司裡人人都忙得肝火上升,混亂狀況如同城管來襲前的地鐵出口,連年近五十的副總經理也在下巴上爆出兩三顆年輕真好的青春痘。

  「我快死了,我剛才坐在會議室裡,聽見的每個字都是被拆分成聲母和韻母。我已經兩天沒睡啦。咖啡對我來說就是白開水,下次只能試著沖煤灰了。」我瘋狂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桌對面的汪嵐將我的開腔忽略成自言自語,她握著幾頁文檔紙,不時拿筆塗塗畫畫。

  「今天要交的嗎?」我稍稍提高嗓門兒。

  「嗯?啊,是。」她抬起頭,果然帶著兩枚確鑿的黑眼圈。

  「你又要加班麼?」

  「不會了,得去醫院看望我姐。」

  「她怎麼了嗎?」

  「哦,不是生病,她剛生完孩子,我還沒去看過呢。」

  「男孩女孩?」

  「是女孩……等下……嗯,應該是女孩吧。」她朝我擠了個有些尷尬的笑,補充解釋道,「最近實在有些忙暈頭了。不過這話不能讓我姐聽見,她一定會罵我。」

  「你姐比你大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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