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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這真是令人窘迫的一刻。曼就站在門口,此刻正用一種鳥兒看著爭搶了它食物的敵人的目光看著璟。眼神宛如鋒利的箭。她顯然已經站在那裡很久了,已經過了驚愕和疑惑的幾秒,現在她看起來明瞭一切,只有深深的憎惡透露出來,冷颼颼的足可以把璟射傷。

  她們僵持了幾秒。璟知道應該馬上離開,她跳下床來,穿上拖鞋,走到門邊。璟走過曼的時候和她擦了一下身子。曼站在那裡沒有動,亦沒有叫住璟,甚至在璟碰到她的身體的時候,她亦是像個停下的鐘擺一般毫無生氣地晃了一下。璟為她的冷靜感到吃驚和忐忑。

  璟很快回到房間。心還跳得飛快。並不是害怕曼,只是那樣的一幕,令她看到了,不知道她會有多麼恨自己。曼應該已經明白璟對陸逸寒是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在。曼一定看出了,可是她卻那麼沉著地站在門邊,和從前對待璟的態度截然不同。這令璟感到恐慌。

  水仙已乘鯉魚去14(2)

  第二天是周日。曼沒有出門。她在客廳裡聽音樂,翻看一疊服飾雜誌。璟下去吃午飯的時候她卻不在。陸逸寒說她不舒服,在樓上睡覺。璟吃過午飯回到房間的時候看到曼在二樓的走廊裡一閃而過,穿著蟬翼般的真絲睡衣,如一只蝴蝶一樣轉眼不見。璟心中一陣不安,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什麼。

  那天的夜晚又非常糟糕,失眠,暴食,再到早晨昏沉著醒過來,臉和手腳都是腫脹的。璟到浴室把自己洗乾淨,再回到房間的時候,發現曼坐在她的床上,陡然一驚。曼懶散地靠在璟的床頭,身上穿著一件淡粉色的真絲睡衣。兩根宛如簪子一般的鎖骨嵌在雪白的肌膚裡面,好似價值連城的寶貝,令人忍不住想要挖掘,占為己有。濃濃的香水味已經在房間裡彌散開。

  「陸叔叔要找你談談,你去書房。」曼用命令的口氣對璟說。璟知道她一定對陸逸寒說了什麼。璟看著曼,覺得她像個打小報告的小學生一樣好笑。璟轉身走出房間,向著書房走去。曼在後面跟著她。

  璟進了書房,看到陸逸寒坐在寫字臺旁邊。她同時也看到了桌上放著她的日記本。璟的,紫色的格子的寶貝日記本——璟終於明白曼昨天那行如鬼魅的影子。卑鄙的人,從她的書架上拿了她的日記本。

  璟被猝不及防地擊了一下。那本日記裡面,多次寫到陸逸寒,記錄了她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真的是點點滴滴,那麼細碎的事情,可是卻被璟一點一點記錄下來:第一天到桃李街3號陸逸寒對璟說的話,要小卓把璟帶上去;璟暴食被發現,媽媽要把璟送走,是陸逸寒那麼堅定地讓璟留下來;他去超市給璟採購食物,用心良苦地幫璟糾正飲食習慣;璟第一次初潮,他看見那些血,讓璟不要害怕,帶璟出去吃東西,買了衛生巾給她;他對璟說起叢微的事,後來璟發現叢微的書,又去畫室找他;他和她在書房裡探討喜歡的書,拿最珍貴的蒙克畫冊給璟看;璟和同學打架,他到學校把她領回來,帶璟去同學家道歉……天知道她為什麼可以記得那麼清楚,把這些全部都寫了下來。璟也寫到了自己內心的掙扎,當她發現自己已經過分喜歡這個繼父的時候,她細緻地描述了這份感情。非常肯定,這不是一個小女孩對父親的依戀,不是對長輩的景仰和崇拜。不是,都不是,它已經隨著她的成長,長成了一份豐盛的愛情。是的,她的初戀。璟在寫完這些之後,就再也不把本子給小卓看了。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兀自已經長得枝繁葉茂的愛情。

  可是此刻璟就像被抓住的賊,暴露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這記載了一切的本子就這樣呈現在他們的面前。當然在這個本子的前面幾篇中,璟也記敘了和曼的事,和曼之間冷淡的關係以及無愛的僵持。但是那些璟卻已經不擔心她看到,璟不怕她知道自己對她心存記冤和厭惡,有心遠離。璟不怕她因此更加憎恨自己。因著本來她們之間就是無愛的,無論怎麼努力亦不會生出什麼美好純淨的愛來。而那恨,那僵持和冷戰在璟看來也已經到達了極致,不可能再壞到哪裡去了。璟還在日記裡仔仔細細地分析了陸逸寒對叢微和曼的情感。璟認定陸逸寒最愛的還是叢微,而一定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令他們不能在一起。曼只是叢微的替代品。璟隱隱感到,曼讀到這些話一定會恨得咬牙切齒。陸逸寒又會怎麼想呢?

  然而璟卻不知道,這本日記引起的,不僅僅是她們母女之間的糾紛,而是燒旺了曼心裡那把對叢微的妒忌之火。這對於曼,是太好的提醒。曼在嫁給陸逸寒之前,便隱隱聽別人說起,叢微原本和陸逸寒是一對兒——這樣一對璧人,自然是遠近皆知的。愛的時候自是轟轟烈烈,後來卻不知道什麼原因分手了。從此叢微音信杳無,據說是去了國外。璟當時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心中甚至在竊喜。她如今就要嫁的陸逸寒,原來當年是和叢微在一起的——叢微可是二十歲就以斐然的才華轟動文壇的江南才女啊。其實,曼多少也清楚,陸逸寒之所以與她結婚,完全是因為他恰處於情緒最低落的時候,曼是善於把握時機的,因此,陸逸寒對她的愛,自是不比當年初戀來得刻骨銘心。但曼卻以為,再計較這些亦大可不必,反正叢微已經不在了。但是她剛剛嫁給他,仿佛就在一夜之間,叢微又成了著名的女作家,並且比從前還要有名。曼心中很是不舒服,尤其是媒體、報刊雜誌不斷詢問沉和叢微的下落時,她的心就會被揪起來,叢微的回歸對她構成了極大的恐懼。雖然她並不清楚當年叢微和陸逸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她知道,如果叢微現在回來,作為一個氣質出眾才華橫溢且比她年輕好幾歲的女作家,無疑勝她十倍,難道陸逸寒不會心動麼。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曼都很警惕,她不相信叢微會經得起這榮譽、讚美、熱鬧的誘惑,寧可呆在孤寂的國外而不回來——至少如果是她,一定不會,她最想得到的,就是眾人豔羨的目光緊緊地跟著她,她是那個聚光的閃耀點——這也是為什麼做一個著名的舞蹈家是她的夢。

  曼正內心緊張地活在叢微的巨大陰影裡,又看到了璟的日記。日記再次把這個人帶到眼前,曼斷定陸逸寒一定對璟說起過他和叢微的事。他一定對璟說,他仍是多麼愛她的。曼一口氣把這本寫滿虛掩的真相的書讀完,忽然感到也許叢微就生活在離他們很近的地方。他們一直有來往。也或者叢微已經回來了,只是在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出現。曼被各種胡思亂想的念頭弄慌了。眼前這個把臉貼在陸逸寒照片上對他一腔迷戀的女兒,亦是他們的幫兇。她在幫助他們團聚,幫助他們來對付自己。反復回想起璟在自己的房間裡穿上自己的衣服意圖代替自己的那種得意,以及她掙脫曼,從浴缸裡騰地站立起來時那股駭人的力量,曼就更加堅信璟一定在暗地裡做著什麼報復她的勾當,而她卻一無所知。她想著,感到一陣寒意:她要讓璟從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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