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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水仙已乘鯉魚去13(2)

  然而璟當然沒有這樣做,她把自己緊緊地按住,讓那些湧現出來的念頭兀自沸騰一陣子,又都安息下來。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似乎只有一份心理問答測試卷,透露過她內心的激烈。那份學校心理輔導站發給每個同學的問答卷,璟照實填寫了,因為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會那麼「突出」。兩日後學校的心理輔導老師喚她過去談話。他詢問了璟的同學和老師,他們一致認為璟再正常不過了,沒有什麼反常。而這份答卷,一定是弄錯了,是別人填的。那位輔導老師還是把璟叫了去,語重心長、柔聲細語地問璟,這答卷是不是她的,她心裡是否有什麼打不開的結,是否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璟沒有表態,她只是問答卷怎麼了。心理輔導老師告訴她,那份答卷的主人心理長期壓抑,對很多事情存有懷疑和恐懼,這是心理學謂之「被害妄想」的表現,此外,答卷的主人生活毫無生趣,有厭世情緒、輕生的傾向。還有,她身上因長期壓抑,因而產生報復心理,生出一種暴力傾向和發洩行為,也就是說,此人可能會有諸如摔打東西、暴食不止、痛哭不止等等表現……輔導老師還未說完,璟打斷了它,非常平靜地說:這不是我的,您一定是弄錯了。

  那天璟放學後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跑上二樓自己的臥室,拿出那本她最寶貝的紫色日記本翻看。她一字一字,從未這樣仔細地查看,的確找到了隱藏著那些「不尋常的念頭」。

  水仙已乘鯉魚去14(1)

  璟記得十六歲那年的暑假。那年很熱,雨水卻也充沛,總之是個味道極其濃郁的夏天。那個夏天她的日記本上已經寫了十二個故事,淺藍色的水筆用了好幾支,她已經改用深褐色。那個夏天璟剪短了三年的頭髮終於又留了起來,剛剛可以紮起,露出高高的額頭。那個夏天,她讀完了高一,作文拿過一個不值一提的二等獎。小卓該讀初三了,在她從前的學校,與她有著相同的「斜方格裙」語文老師。那個夏天璟幾乎讀完了陸逸寒書房裡所有的書。她喜歡的小說,當像茨威格的《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那樣的,歇斯底里,哀怨而有著生生不息的期許,讓人著迷。那個夏天璟和小卓坐在開足冷氣的大客廳裡看電影碟片。璟和小卓都酷愛恐怖片,可是小卓很膽小,對於鬼更是十分敬畏。他常常看著看著就抓住璟的手臂,要麼就把臉藏在她的身後,卻又不甘心地問:

  「那鬼吃了她了嗎?」

  「那鬼又出現了嗎?」

  是的,他們坐在柔軟寬闊的大沙發上看恐怖片,擠在一起,第一次,他們親了嘴巴。那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發生得卻十分自然。自然得好像他遞給璟一塊巧克力,璟接過來吃掉。他們湊得很近,他就把可愛的小嘴唇湊了過來,親吻了璟。這沒有造成任何尷尬。他們只是靜止了幾秒鐘,然後小卓把臉和璟的距離拉得稍微遠了一點,問她:

  「要喝可樂嗎?」

  「不,給我橘子汽水吧。」

  然而在那之後璟卻能明確地感到自己內心的不平。這雖然看來十分自然,可是卻始終是在她意料之外的事。喜歡小卓對於璟是理應的事,小卓本就那麼可愛而令人憐惜,況且在過去的三年多裡,是她最親密的親人。可是璟的心卻又那麼警覺。它抗拒所有企圖進入的人,不管多麼友好也不行,因為那裡只有陸逸寒在。那是一種無法替代和覆蓋的牽引,它使璟無法忍受自己把愛分給別人,縱使是小卓也不行。

  這是多麼矛盾的事,璟的潛意識裡,又是那麼渴望被小卓喜歡。可是璟後來斬釘截鐵地告訴自己:事實上你根本不必為此發愁,誰也不會喜歡你,你是那麼的醜陋和壞脾氣。

  那個暑假炎熱而漫長,璟以為自己是在緩慢行進的小船上,甚至快要因為這種幾近靜止的速度而沉睡過去。然而等她發現的時候,海浪已經蓋過了她。

  那個攪亂了她生活的週末,陸逸寒帶小卓去買體育課用的運動鞋,曼也一早就出門去了,大約晚上才會回來,只有璟一個人躲在書房看書。直看到眼睛疲憊,就走出書房。璟看到陸逸寒和曼的房間房門沒有關,於是便站在門口向裡面看。陸逸寒應該剛打掃過,床上還有一摞新洗過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璟一抬頭,又看到他們床頭掛著的巨幅結婚照片。那照片和真人一樣大小,他們穿的亦不是俗套的黑白禮服,而是他們自己揀了平日裡最喜歡的衣服,讓那攝影師拍下。很自然,半側的臉,陸逸寒看著媽媽。媽媽仍舊是驕傲孔雀打理羽毛那般的姿勢,若即若離地和陸逸寒隔著一小段距離。璟慢慢走近那照片。照片在床頭上面,她只能仰視。這大約是第一次,她那麼鎮定地長時間注視他的臉,他的下巴周圍有淺淺的絡腮鬍子,眉毛像湍急的小溪一般順暢。嘴唇很薄,微微地張開,好像要對她說話——璟那一刻像是著了魔,她認定他是在對她微笑,要對她說什麼而不是要對曼說什麼。璟一直盯著照片。這個男人,是貫穿她青春最美好時光的男子。他是奧妙的峽谷,璟已經身在其中,可是仍是感到遙遠,仍是想要伸出雙臂抱住他。他是父親,是愛人,是她生命裡從不謝幕的大戲,璟深深為之吸引。

  璟蹬掉腳上的拖鞋,爬上了他們的大床。床上鋪著米黃色的格子床罩,垂下來層層疊疊的荷葉邊,同樣的柔軟。她知道陸逸寒睡在左邊。她躺下去,頭貼著他的枕頭,蜷曲著身體,閉上眼睛。她能感到他的味道。好像他就坐在她身邊,就像那些他安慰她、和她談話的時刻,離她那麼近。璟站起來,再看那照片。她仍是感到他在對她說話。他一定在對她說著什麼。可是她聽不到。於是璟靠過去。她站在他們的大床上,把臉靠在照片上的他的臉上。他是在跟她說話,她雖然聽不清,可是能感到一動一動的,他的嘴巴,喉結,都在動。還能感到他的呼吸,宛如海潮一般起起伏伏。璟微笑起來,仿佛到了從未抵達過的溫暖而奇妙的仙境。

  不知道璟在陸逸寒的照片上靠了多久,忽然間感到有人在門口。她慌忙本能地和那張照片分開。璟看向門口——是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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