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來襲(79)_薑竹青

七十九

　　「可我心裡還是有陰影了，我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計。我和她談了我的顧慮，但是她說孩子小，不能把孩子給別人帶，一是怕他心裡有陰影，二是怕教育抓不上去。她又說讓我想想我們到底適不適合，她說她這個年齡，恐怕不大可能再生孩子，讓我考慮清楚。當時我特別失望，其實我的家庭壓力非常大，不要孩子，根本過不去我爸我媽那一關。那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大家都說，人大了，就再也沒有純粹的愛，付出愛就要計較回報。實際並不是這樣，是人們從愛的一開始就希望得到同樣回報，只不過年輕時大家都沒有拖累，才更容易找到平衡，而像我們這個年齡，許多問題已經無法解決了。

　　「從那以後，我們倆的關係就冷了。不久，我遇到你，從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特別特別喜歡，我忽然發現原來自己還可以有另一種嶄新的生活。當然，那時候我和石鈺棠還是情人關係，要說我不愛她，那是假的，但那時候我的確對我倆之間的關係很疲憊，我想重新開始，又下不了決心。我就告訴她我遇到一個女孩，非常優秀，其實我是希望她做出選擇，能同意和我結婚，可最後，她還是選擇了她兒子。

　　「而我，越和你接觸，就發現自己越愛你，婉晴，我對你是真心的。在我裝修新房的時候，每弄好一個地方，每添一樣傢俱，我都特別幸福，覺得咱倆的幸福近了一步。我願意為你付出，為我們的家付出，以後，我也會一直以你為中心，讓你擁有一個人人羡慕的好家庭。婉晴，給我這個機會，好嗎？」

　　葉婉晴仍在審視他，從她的目光裡，王耀先沒看到他所期望的跡象，比如被打動，或是同情，哪怕是懷疑吵兩句也成，就算聽書，也得在關鍵地方拍兩下巴掌言語一聲。王耀先禁不住火氣上湧，費了這麼多口舌，連個臺階都不給，他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索性也不說話了。

　　葉婉晴說：「我給你歸納一下你想要表達的主題：第一，你和石鈺棠之間的情人關係，在從前，是發自內心的真情，值得尊重。在現在，已經和平演變成紅顏知己，在以後的歲月裡，依然值得尊重；第二，你在她家住下，在昨天之前，是一種習慣，而在昨天，卻是個意外；第三，我們已經有了默契，都對對方的過去不聞不問，在新婚之夜之前，你都沒干涉我，我憑什麼干涉你，對嗎？」

　　王耀先一愣，說：「婉晴，你這麼說話可有點尖刻和偏激了。」

　　「因為我說出了事實。」葉婉睛打斷他的話，「你之所以選擇我，是因為在你父母和外人眼裡，我比石鈺棠更配得上你，憑你王耀先的身價，去養別人的兒子，招人笑話。還有，我可能在某些方面很像年輕時候的石鈺棠，這在咱倆第一次談話時你已經說過。說穿了，我就是你感情的一塊大補丁，有了我這塊補丁，你被壓抑的感情鮮活了，年輕的石鈺棠是你妻子，中年的石鈺棠，如果她不在意的話，可以繼續做你的情人。王耀先，這就是你為什麼已經和我結婚，卻還能在石鈺棠家過夜的真正原因。我們的婚姻，只是你感情生活的一部分，你現在已經很懂得怎麼愛你自己了，也許以前你是真正愛石鈺棠的，但現在，你已經沒有那種愛了，或者說，你最愛的，是你自己。」

　　王耀先張口結舌，當男人被女人不留情面地戳到內心的隱秘，總會有一種難以忍受的憤恨。其實，許多女人並不是不瞭解男人在說謊，只不過為了利益，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男人們才覺得自己的謊言入情入理。看王耀先沉思不語，葉婉晴說：「我還是決定離婚，現在就去辦吧。」

　　「你瘋啦！我們才結婚就離，請柬都已經發出去了，這時候取消婚禮，你不怕別人笑掉大牙？我們以後怎麼做人？我們都是有身份的人，有前途，有事業，做什麼事都要對別人有個交待，我告訴你，就算你想離婚，也得婚禮之後再辦！」

　　這個男人終於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他不再想粉飾，不再有耐心，一張口就說出了真實意圖。他目光暴躁，臉色厭煩，語氣帶著命令與威脅。葉婉晴冷冷盯著他，說：「我現在就通知我這方面的親戚朋友取消婚禮，你今天如果不離，我會起訴你！你考慮清楚吧。」

　　說罷，她站起身走向門口，忽然轉身對王耀先說：「我不能相信你的理由太多了，比如，你剛才費盡心思打動我的時候，卻忘了告訴我，你和另一個女人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同居。」

　　聽到這句話，王耀先先是一愣，緊接著一陣暴怒。

　　臭女人，竟敢調查我！

　　他臉色陰鬱地盯著葉婉晴的背影，真恨不得追上去，劈頭蓋臉狠狠揍她一頓！

　　八

　　王耀先使出殺手鐧，他來到葉婉晴家，儼然一個受害者，說了葉婉晴要離婚的事。

　　爸爸媽媽一聽這消息，差點沒背過氣去。王耀先也傷心欲絕，他先檢討自己，說自己已經和從前一刀兩斷，他是真心誠意愛葉婉晴，絕不同意離婚。

　　王耀先想得很清楚，如果現在和葉婉晴離了婚，這臉可就丟大了。父親也算是官高位重，臨老出這麼個大笑話，這個老臉怎麼能丟得起？不管怎麼樣，現在都要忍，要先過了婚禮這一關，以後再收拾她。

　　在王耀先真誠、深情的攻勢下，親朋好友全都形成統一陣線，苦口婆心勸葉婉晴不要一意孤行，不要放著好日子不過，自討苦吃。優秀的男人，就算婚後出軌，也要給他改正的機會，何況人家是婚前，何況人家已經態度明確，千萬不要得理不饒人。

　　看人家的態度，你現在已經賺足了面子，應該見好就收，結婚也是趾高氣揚，一點也不丟人。要真是離了婚，吃虧的是你葉婉晴，人家有錢有勢，有的是大姑娘等著嫁，你葉婉晴可就變成了二婚頭，別說找這麼好條件的，就是找個二婚男人還得對你挑三揀四！

　　葉婉晴對所有勸阻一概置之不理，最後，爸爸急了，罵她：「你不要臉，你爹媽還得要臉哪！以後怎麼在親戚朋友面前抬頭？必須得結！綁也得給你綁過去！」

　　這是爸爸生平第一次罵她，讓葉婉晴無比震驚、無比委屈，一向最愛自己的爸爸竟然用這種態度罵她，她沉默了。

　　再過幾天就是婚禮，兩人的事仍是遲遲未決。葉婉晴不敢貿然採取什麼行動，主要是為了媽媽，她怕媽媽再也經受不住打擊了，但她也無法接受王耀先。

　　王耀先的最後一次談話，已經把他的本性暴露無遺，能騙就騙，對許豔琳的事隻字不提，如意算盤裡所有女人都是為他活、備他挑選的。和愛他的女人過日子，和他愛的女人談戀愛，還要找個般配的女人做妻子、生孩子以顧全父母、親朋、自己的臉面。葉婉晴毫不懷疑，如果她真的被蒙在鼓裡，另兩個女人又不說破的話，王耀先絕對會把他和那兩個女人的情人關係保持下去。

　　只要一想到將要和這樣一個自私暴戾的男人同住在一間屋子裡，葉婉晴就無比噁心。王耀先家卻並不知道這個情況，還是一如既往、緊鑼密鼓地準備，王耀先一直把這消息瞞得死死的，倒是自己家這方，亂作一團。

　　連陳院長都出面了，找她談了兩次，話說得委婉，利害卻交代得清楚。葉婉晴保持緘默，心卻更加荒涼。不只王耀先，連陳院長的心態她都看透了，什麼賞識、朋友、真誠，自始至終，她就是陳院長一顆最好用的棋子，一個工具，要她擺在哪兒，她就要擺在哪兒，連她的婚姻都成了陳院長和王耀先利益的紐扣。在利害、關係面前，人的最自然的本性不是被壓抑，就是被忘記。葉婉晴很奇怪，是不是一個人做官久了都會這樣，不管他有多高學識，多大智慧，在習慣於追逐利益之後，對他人的感情腺體都會不知不覺地乾涸。

　　夜裡，葉婉晴睡得昏亂而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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