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來襲(80)_薑竹青

八十

　　夜的靜默在擴張，渾沌一片，卻有一絲極細的聲音從遠方傳來。她豎起耳朵仔細分辨，忽然，視野升到了半空，她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在遙遠的曠野裡，天色昏暗，葉婉晴無論怎樣想喊，嗓子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掙扎、吞咽、撕扯自己的喉嚨，又想追他，身體卻難以動彈，腳沉重得一步都挪不動，她快急死了，天完全黑了。

　　葉婉晴往前一奔，突然一腳踏空摔下去，她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汗水涔涔。她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好久好久才慢慢坐起來，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窗外，明月高懸，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夢，那個身影，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從何時起，他們不再通電話、不再有聯繫？

　　從前的，遙遠青春裡的兩個歡笑身影，青蔥校園，陽光下的親昵……記憶的閘門突然大開，無數茁壯生長的葉子像水一樣密密麻麻奔湧出來，在夜色裡將她溫暖地覆蓋。

　　她想起許多年前那個盛夏的午後，陽光從窗簾的縫隙裡強烈地照射在課桌上，她坐在窗旁昏昏欲睡，嘴裡下意識地讀著escape,escape。忽然，她的身體裡湧起了一股莫名的熱情，她撩起一點窗簾向外望，樹木正蓬蓬勃勃escape般生長，樹葉正綠油油地escape般地伸展，整個夏季中的生命都在熱烈地旁若無人地擴張。過了這麼多年以後，她才終於懂得，escape，就是要野野生長，不懼怕，更不會被誰禁錮，其實，她不是早就清楚自己要什麼嗎？

　　媽媽爸爸：

　　我已經決定，不參加婚禮。我不能為了你們的面子犧牲我自己。希望你們能明白，人不是光有臉面就能快樂的，我幸福不幸福，還是由我自己來掌握。

　　我通知我的同事朋友，你們通知家裡親戚，取消婚禮。這些天不要找我，我出去散散心，過兩天就回來。

　　我已經通知王耀先，我倆的事，我會處理，你們不要參與。

　　女兒

　　王耀先也接到葉婉晴的短信：

　　我已決定取消婚禮，已經通知我方親戚朋友，你方請你通知。

　　我已委託律師，向法院提交離婚訴訟，希望你能儘快同意解除婚姻。

　　這幾天我不在，我回來，會找你。

　　砰的一聲，王耀先把手機摔得稀爛，又抄起杯子狠狠摔向文件櫃玻璃，大玻璃嘩啦啦碎了滿地。秘書從隔壁跑進來，嚇呆了，戰戰兢兢地問：「王總，您怎麼了？」

　　她看王耀先扭曲著臉，咬著後槽牙罵道：「不識抬舉的臭婊子！你等著！」

　　第三章報復

　　一

　　葉婉晴當然沒法計算眾人在她背後已經樂不可支地用了多少唾沫，她在婚禮上的出走，不但成為人們的笑柄、話題，還衍生了無窮的猜測與故事，什麼王耀先搞女人讓她捉姦在床了，什麼她拿了王耀先的錢在外面偷養小白臉，結婚當天跟小白臉跑了，匪夷所思，層出不窮。大家目光都怪怪的，在許多人看來，葉婉晴不僅精神有點不正常，還是個不祥的女人，這種女人，最終肯定不會得什麼好。從前那些暗自嫉妒、羡慕她的人，終於對她以前的風光有了輕蔑的發洩口，就像爸爸痛駡她的話，「……你有什麼了不起？你總是自以為了不起，你就是個倒楣腦袋！你他媽的不會有好結果！我現在看誰都羡慕，看張雅勤都羡慕（葉婉晴家鄰居，長得難看，從小經常考倒數第一，是眾人取笑的對象，現已結婚生子）！我們的老臉算是讓你丟盡了，就你這樣，以後誰還敢要你？我們他媽的養你，算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媽媽在醫院打吊瓶，王耀先的父親犯了心臟病在搶救室待了兩天兩夜才算保住一條命。因為葉婉晴只要離婚，並沒要求賠償，王耀先迅速委託律師辦理了離婚手續。葉婉晴明白，他是怕自己有高人提醒，再來分他的千萬家財，到時候，他恐怕就要麻煩黑社會把她做掉了，比起來當然還是簽個字省事。

　　在眾人怪異的目光裡，葉婉晴更看清了周圍的真相，在大家心中，女人，最終還是要烙上男人的標籤，女人的實力與成功，最終還是會成為附屬品，在事業上，你附屬于哪個領導，在身份地位上，你附屬于丈夫的哪個階層。

　　從眾人的幸災樂禍，從自己父母對這樁大好婚事的痛悔不已，都能看出人們乃至整個社會的價值取向。自己所犯的錯誤，不只是因為沒有遷就眾人的面子，還因為，自己狠狠踢了男權一腳。那是所謂的優秀男人，他們已經習慣了擁有踐踏女人尊嚴、個性的權力，也習慣了某些女性的隱忍，他們把這種隱忍稱之為賢慧，並鼓動整個社會鼓勵這種賢慧，而自己的行為，正是觸犯了這個優秀群體的大忌。

　　只有黃蕾說了句，「姐們兒，現在覺出來了，你還真是跟我們不太一樣，佩服。」

　　葉婉晴不能肯定，黃蕾的佩服裡，有沒有罵她二百五的意思。

　　二

　　春去夏來，夏去秋來，暑假過後，新學期在喧鬧中開始。

　　校園裡多了成群的新面孔，各種社團大張旗鼓地招人。在這些新鮮的生命裡，葉婉晴覺得，自己的事情已經漸漸被人們淡忘了。現在學校裡最火的名人已經被另一個女老師取代，二十九歲的大齡女青年崔新旭老師，和大二的一個帥男生的地下戀情被曝光了。

　　發現的過程是這樣的：七月份期末的時候，她把那男生帶回宿舍，正巧，讓對面屋學生處的魏老師看到了。魏老師不動聲色，招了三個心腹，學生會幹部，半掩著門，在宿舍裡靜靜紮了一宿畢業典禮用的花籃彩帶（中間睡沒睡覺扒沒扒門不得而知），第二天清早，才看到那男生從宿舍鬼鬼祟祟、探頭探腦地走出來。

　　如果想要生活平淡，生活終究會平淡。在被父母當成不可救藥的傻瓜，在被眾人指點恥笑嚼沒了味，在被陳院長敬而遠之地冷落之後，崔老師的走紅，終於讓葉婉晴覺得，日子好像沒原來那麼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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