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之城(105)_藤木純

一〇五

　　純和佐佑跟在他們身後，總是忍不住笑出來。純覺得此刻心中幸福的感覺都快要溢出來了。

　　「這是璘一直嚮往的，住在漂亮的房子裡。」純對佐佑說。

　　「那你呢，喜歡什麼樣的房子？」

　　「簡潔一點就好。」

　　「嗯，那我以後會請設計師，把我們的房子設計成簡約風格的。」仿佛是無意，又好像包含著另外一層意思，純沒說話，只是看著佐佑認真的臉。

　　結帳時，螢幕上的數位令她們乍舌。佐佑從皮夾裡抽出一張金卡，輕輕一刷，服務員笑容滿面地用甜甜的聲音說：「下午一定給您全部送到。」

　　搬運工人將床擺好，他們鋪上白色柔軟的墊子和薄被，讓人忍不住想在上面打滾，接著把沙發、小木桌擺放到合適的位置，液晶電視固定在牆上，可以靠在床上看，小冰箱放在床邊，伸手就可以取得裡面的食物，藍色窗簾十分大方，復古的吊燈以及立式檯燈發出暖黃色的柔和光芒，各種工藝品畫龍點睛，狹小的空間被塞得滿滿的，完全呈現出與早晨不同的溫馨景象。

　　純久久地凝望著牆上竑的照片，內心的悲傷翻滾著，撞上惑已的目光，彼此心照不宣地將眼光避開，逃避著各自心中突兀凜冽的淒涼。

　　深夜，回到家的佐佑看到書房的燈還亮著，於是走進去，他看到母親疲憊地躺在沙發上，似睡非睡。

　　「媽。」佐佑走過去，坐在對面的沙發上。

　　「回來啦！」袁淑惠的臉上毫無光彩，非常憔悴。

　　「嗯。」

　　「惑已怎麼樣了？聽你小姨說他還在嘔氣，不肯回家。」

　　「他很好，不用擔心。可能以後想通了，就會回去。」

　　「你們啊……從小寵溺著長大，就是任性。自私得一點也不為別人考慮。」

　　「你和小姨不也是這樣嗎。」佐佑從小是沉默溫順的孩子，從不跟父母爭吵，性格內斂，尊敬長輩，從來沒有跟母親這樣說過話。

　　「你說什麼！」袁淑惠有些錯愕。

　　「如果當初你和小姨不是為了一己私欲的話，今天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佐佑默默地說。

　　袁淑惠從沙發上騰地一下站起來：「佐佑，你這是跟媽媽說話的態度嗎！」

　　「媽……」佐佑開始厭惡長輩居高臨下的故作威嚴，但他的語氣依然平淡，「媽，璘只有幾個月的生命了。去看看她吧！」

　　話音一落，袁淑惠如遭雷擊。

　　「媽，我並不怪你。我可以理解。人在求生存的時候，都會做出一些傷害別人的事情。但不管怎樣，璘是您的女兒，也是我的妹妹。她天真善良，從小吃了那麼多苦，卻一點都不恨您，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天能親眼見到自己的母親，哪怕一眼就好，難道您不覺得對她愧疚嗎？「我們都在努力隱瞞所有的真相，就是為了能讓她在最後的生命充滿快樂。媽，這是您最後的補償機會，如果錯過，也許你會內疚一輩子……」佐佑在離開書房之前，鄭重地說，「媽，這段時間我去惑已那裡住，和他們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

　　這是袁淑惠第一次感到佐佑如此真誠地和自己交談，她只覺得自己的內心在隱隱作痛。她對璘毫無感情，甚至帶著些許恨意。她愛璘的父親，她寧可冒著風險為他生孩子，可他卻是為了報復才回到她身邊，將她拋棄了，掐死了她對人心最後的一絲信任。

　　她恨他，也恨璘，更恨自己……

　　回到學校，這是璘所希望的，在生命最後的短暫時光裡，她希望可以在學校度過。

　　佐佑開車送惑已、純和璘來到學校，然後自己去公司幫忙處理事務。

　　剛下車，惑已遠遠地就看到藤木純站在門口，他的心情頓時複雜了起來。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全新身份的姐姐。

　　「惑已！」藤木純將惑已攔下。

　　「姐。」惑已僵硬地叫了一聲。

　　藤木純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你沒事太好了，你知不知道家裡被你弄得一團糟，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嗚嗚……你怎麼也不打個電話回來，害我們為你擔心了這麼久，你怎麼可以這麼任性呢！」她一邊哭一邊咽嗚地說。

　　「姐，對不起。」惑已示意璘和純先去班裡，惑已特地看了純一眼，發現她面無表情，仿佛事不關己。

　　「好了，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你怎麼會跟她們一起來上學？剛才那是佐佑哥哥嗎？」

　　「嗯，你不要告訴爸媽啊！」

　　藤木純低下頭，惑已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的眼睛裡閃爍著犀利的光芒。

　　回到學校自然是引起了一陣轟動。學生之間流傳著他們私奔的話語，不管能不能確定，但這個可能性在這保守的名校學生之間絕對屬於爆炸性新聞。

　　惑已一進入班級，圍上來的人群和目光令他十分厭煩。

　　門口圍著層層女生，有些甚至因為他的回來而激動得熱淚盈眶。

　　他終於忍無可忍，哄散圍在璘周圍問東問西的八卦女生，安靜地坐在璘的身邊。

　　在佐佑接他們下課回家時，卻驚訝地發現惑已的房門是開著的，他們看見袁漣美一臉憤怒地坐在沙發上。

　　「你還準備胡鬧多久？」袁漣美生氣地說。

　　「你別被她騙了，她肯定有什麼陰謀，她這樣說你也相信？」

　　「媽，別枉費心機了。我不是小孩子，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都是我自己查出來的，不要以為只有你會在背地裡調查。」

　　袁漣美一語堵塞，突然爆發出悲痛的哭泣：「你以為我這樣做是為了誰！啊？你現在用這種態度對我！我還不是為了你的未來！我怎麼能看著應該由我們繼承的財富被一個毫不相干的小女孩奪走！那應該都是你的！不管我當初做得再怎麼不對，你也應該理解媽媽的初衷啊！」此時，她不再是藤木集團雷厲風行的高貴女主人，只是一個柔弱傷心的母親。

　　惑已看著母親哭泣，心裡很難過。她太愛自己，以至於不擇手段，給了他想要的，也強加了他不該有的。他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母親哭完，然後說：「把那些都還給純吧！我們欠她太多了！」

　　袁漣美震驚得抬起頭，隨即爆發出一聲嘶唳的回絕：「不可能！我和你父親一手將藤木集團做成領域裡的頂尖，怎麼可能現在拱手讓給那個小女孩！她本來就和藤木家沒有任何關係！」

　　「但那是竑伯伯的財產，他有權決定將財產給誰。」

　　「我告訴你惑已，你別感情用事，這件事我絕對不可能答應！」袁漣美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悲切，此刻醜陋的嘴臉讓惑已稍微有點溫度的心又立刻沉了下去。

　　「那就別把你的虛榮和自私安在母愛這冠冕堂皇的理由上！」

　　惑已在深夜與純面對面地坐著，沒有開燈，他悲傷的容顏隱沒在黑暗中。純聽到惑已哽咽地開口：「純，對不起。」

　　純搖頭，然後說：「謝謝你那時不管我怎樣排斥，你都來找我玩。其實那時，我很寂寞……」黑暗中，是他們都已成熟的臉。經歷命運的輾轉反側，使他們再次坐到一起。沒有任何東西，比這種與生俱來的緣分更令人珍惜了。

　　璘的病再次發作，她的生命越來越接近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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