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之城(101)_藤木純

一〇一

　　「好了，沒事了。」

　　袁漣美躺在沙發上喘著粗氣，回想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一種被命運捉弄的仇恨，一切都是這麼巧合，如果當初自己心狠手辣一些，今天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現在到底要怎麼辦？還有惑已，至今沒有下落。想到這裡袁漣美就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找到他打他一頓，明知道那個女孩是他的表姐，還要帶著她私奔，造孽啊……304袁漣美的情緒就快崩潰了，是不是自己做錯的事情太多，受到報應了？每天公司的事情都忙得她焦頭爛額，藤木銘至從發生了這件事以後，也成天不見人影。她該怎麼辦呢？得趕快把藍溪純的事情解決掉，否則她接下來的日子絕對不會安心。

　　一天傍晚，佐佑在純的樓下等她。

　　突然，他的電話響起來了，他看到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區號分辨不出是哪裡。於是他接起來，裡面是嘈雜的聲音，有街道上雜亂的喧鬧聲，孩子的嬉笑尖叫，小販的吆喝和一陣一陣信號不好的噪音。

　　她看到純全身赤裸的躺在散發著熱氣的溫暖浴缸裡，頭靠在牆壁上，仰著臉，黑色的瞳孔失去明亮和焦距，黑紅的血液順著純纖細的手腕，流入掌心，順著修長的手指一顆顆滴落在藍白相見的瓷磚上，聚集、凝固，成為黑色的血斑。純白嫩的肌膚被滿池染紅的熱水浸泡得粉紅，夾雜著昂貴沐浴乳的香氣，散發出甜膩而粘稠的血腥氣味。

　　可純臉上卻是淡淡的幸福的表情，是仿佛回歸愛人的擁抱般溫婉的笑容。

　　璘在深夜驚醒，大聲哭泣，渾身是冰冷的汗水，她呼吸困難，心臟疼痛得幾乎窒息，她抓緊心臟，感覺到心臟在狠狠地抽搐。一陣血液的上湧，她吐出了大口的鮮血。

　　這是發作最劇烈的一次，在深夜，璘感覺到了死神近在咫尺。惑已連夜抱著她跑到鎮上的醫院。空氣中是咸咸的海風的味道，恍惚中她看到惑已不斷淌下來的明亮淚水，以及他接近崩潰的痛苦。

　　醫院冷白色的燈光不斷地向後掠過，璘大口地呼吸，眼淚不斷從眼角淌下來。惑已不斷地呼喊璘的名字，可惜璘已經逐漸聽不見。

　　璘緩緩地閉上眼睛，她看到幼年時的純，看到爺爺老淚縱橫的臉，看到米娜坐在酒吧門口抽煙，看到打開門後端著豆漿的安流雲，看到年少的佐佑，看到惑已每天中午等在門口接過披薩餅時臉上清澈的笑容……突然，只剩下跳閘般的黑暗，這些臉都消失不見了。

　　純站在病床前看著璘蒼白熟睡的臉。她的臉毫無光彩，像一下子老了許多。璘的鼻子裡插著氧氣管，她在艱難地呼吸著，眼皮輕輕滾動，臉上是痛苦的表情。

　　「純……」璘在夢中呼喚。

　　純牽起璘的手，將它貼在自己的臉上，璘的手冰涼刺骨。

　　「我在這裡，璘。我就在這裡。」純附在璘的耳邊輕輕地說。

　　「純……」好像是感受到了純的氣息般，璘睜開眼睛，看到坐在身邊的純，她的眼淚一下沖出眼眶。

　　「璘，我來了……」純看見璘醒了，高興地握著純的手說。

　　氧氣罩裡，純看到璘微微牽動的口型，璘在對她說：「對不起。」

　　「沒事的，我沒有怪你。」

　　璘看著純，那種眼神，好像害怕以後會永遠看不到她一樣。

　　純抹掉璘的眼淚，對她說：「璘，不要害怕，這次只是小小的發作，像以前那樣，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璘搖搖頭，緊緊地握住純的手，依然用那種眼神看著她。

　　純越發用力地握緊璘的手，趴在床邊忍不住痛哭出來：「會好起來的，璘……一切都會好的……」璘的心臟在加速衰竭，她只剩下幾個月的生命，隨時都可能死去……

　　佐佑和惑已坐在木房的臺階上，望著遠方不斷拍打沙灘的海浪，陽光放出拙劣而毒辣的光芒，天空異常湛藍，水汽凝結成大團白色的雲朵，所有美麗的幻覺被粉身碎骨的熊熊燃燒，留下細碎而溫熱的餘輝，輕輕一吹，灰飛煙滅。

　　「你相信嗎？這裡是純的夢境。就在她瘋狂尋找一段時間之後，她夢到了這裡。因此她放心了，所以精神才好起來。」佐佑停頓了一下，繼續說，「純和璘是彼此相連的，你我都沒有力量可以將她們分開。」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在這裡，彼此相依，即使生活艱難，卻充實快樂。這裡沒有人認識我們，沒有人知道我們的身份和過往，但生命中總有難以如願的部分，有些夢想是永遠無法觸摸得到的。」惑已看著佐佑，說，「哥，你知道嗎？我的心中藏著兩個秘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帶璘私奔，不僅僅是愛她。我想逃離那個家，逃離我的父親母親，逃離他們用骯髒手段建立起來的所謂愛的城堡。他們讓我害怕。」

　　「我失蹤的那天，去公司裡找我母親……她為了阻攔我，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說我和璘在一起是亂倫！在我一再逼問下，最後不得不告訴我真相……璘，是你同母異父的妹妹，是我的表姐……」說完後，惑已發現佐佑僵直了身體。佐佑痛苦地低下頭，用手掌支撐住身體，手指插到頭髮裡，另一隻手握緊拳頭微微顫抖。

　　惑已的腳下是三個煙頭，他臉色蒼白地看著遠方的大海。

　　接下來是一段很長時間的靜默。

　　佐佑想起童年時，站在她們的房子面前所受到的震驚。他的妹妹，躺在冰天雪地的屋子裡，裹著一層骯髒破爛的被套，差一點就被死神奪去生命。那些骯髒苦難，是誰給她的？是他的母親，還是人性的醜惡？他無法接受他一直敬重的母親，有著另一面不為人知的黑暗，那顆隱藏在美好容顏下腐爛的內心。

　　璘本來應該像小瞳那樣，穿著漂亮的公主裙，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即使她並不是能光明正大帶出來的孩子，但也應該有一個正常家庭的寄養，而不是每天早晨起來去308垃圾桶找瓶子，因為偷了一個饅頭而挨別人的一記耳光。

　　他們是血脈相連的兄妹，卻過著天壤之別的生活。

　　這些，都是誰造成的？他實在忍不住，他抱住頭，喉嚨裡一片混沌的咽嗚聲。

　　「還有一件事。是關於純的。」惑已打破了沉默。

　　佐佑驚恐地抬起頭：「純怎麼了？」

　　「這就是我厭惡我父母的原因……」惑已吸了兩口煙，穩了穩情緒，然後說，「你知道我有一個朋友是個有名的偵探。他一邊辦案一邊寫偵探小說，挺有名的，我請她調查了純。」

　　「因為我發現，她的身上有秘密。你知道竑伯伯，他沒有兒女，後來，他從孤兒院領回來一個女孩……」

　　「我知道，那不是你姐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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