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之城(99)_藤木純

九十九

　　「你還真是沒有禮貌啊。你知不知道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

　　「真是不好意思啊，都怪我們沒有母親把我們調教好，誰叫她們狠心拋棄我們呢？」純用這句話來試探袁淑惠，試圖突破她的心裡的防線，來確定自己的猜想。但她從心底裡希望那只是自己的猜測，千萬不要是真的。如果是那樣，事情就太過可怕與複雜了。

　　袁淑惠聽出純話裡的意思，心被狠狠地揪了起來。她並不能確定純到底知道些什麼，也根本沒想到事情會進行到這種心計對峙的局面。眼前的女孩，有著不符合這個年齡的銳利，她不能掉以輕心。

　　「呵，小丫頭，不要跟大人耍心計，你還太早。」袁淑惠沉默一會，繼續說，「你只要告訴我你接受還是不接受就可以。」

　　「對不起，我們不會離開這個城市的。」

　　「你這樣做是不理智的，會對你姐姐造成傷害，那時你會後悔的。」

　　「你知道嗎，從小到大，很少有人這麼關心我們，你是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竟然關心璘會不會受到傷害，你這麼做是出於對你外甥的保護呢，還是出於一個母親的本能？」袁淑惠「刷」地一聲站起來：「簡直是放肆！」

　　袁淑惠立刻停住腳步，臉色瞬間由紅變白，強裝著無所謂的態度，高傲地揚起頭：「你最好不要多管閒事，如果為她著想，就將嘴巴閉起來。今天我給你開了最好的條件，你不接受，以後如果她發生了什麼事，就不要來找我。因為，我並不打算認她！」

　　夕陽消失不見，咖啡廳裡亮起暖暖的光。空氣中有咖啡的香醇和苦澀的味道，純感覺喉嚨一陣發苦，翻滾著巨大的悲傷，就要嘔吐出來。

　　純一下癱坐在沙發上，覺得力氣在迅速地流失。這簡直是太過離奇的事情了，令人無法承受，她大口地喘息，渾身戰慄。她想喝一口熱咖啡，企圖溫暖自己，卻看到自己劇烈抖動的手，根本無法拿起咖啡杯。

　　怎麼會這樣……璘，我見到了你最渴望見到的母親。你許了多少年的生日願望，卻在剛才那一瞬間實現了。可你根本不知道那個華美高貴的女人，就是你以為買不起牛奶養活你的母親。

　　她的一個手提袋，是我們兩年的生活費；她喝一杯咖啡消遣的時候，我們正在垃圾桶裡找生路；她拿出那樣一摞鈔票讓我帶你走，並不希望你存在於她的城市；當初我們無意闖進的別墅，應該是你家，而你卻為此付出死裡逃生的代價；你暗戀了長達十年的佐佑，是你的哥哥，而你和惑已是表姐弟……璘，如果你知道這些，你會不會原諒你的母親……純終於忍不住，她沖出咖啡廳，坐在路邊的臺階上，痛哭失聲。

　　她從來沒有這麼恨，這麼難過。即使經歷了那麼多的傷痛，都沒有這一次來的聲勢浩大，她感覺五臟六腑都要翻出來了，她痛恨人心，痛恨命運，痛恨這個世界……天完全黑下來，純突然想到璘還在學校門口等她。她擦乾了臉上的眼淚，站起身，拔腿向學校的方向跑去。

　　「嗯，那就好。純，佐佑是很愛你的。」純轉過頭看她的眼睛：「璘，你還愛他嗎？」璘一愣，然後低下頭：「說實話，有時看到他，心會隱隱的泛疼……可那份感情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只想念惑已。」

　　「璘……你有沒有想過，你對佐佑的不是愛？」

　　「那是什麼？」

　　「是……是被一種親情的氣息所吸引……就是那種，冥冥之中的血肉相連……或許，你對惑已也是這樣。」

　　「親情？」璘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說，「現在對我來說，你們確實都是親人。」

　　「不是，我說的是真正血緣上的親情……」

　　「怎麼可能？我們之間又沒有血緣關係。」璘停了下，低下頭憂傷地說，「純，我可以很誠實地說，我現在對惑已，真的是愛……可是……他們都太過耀眼，不是我可以配得上的……」純沉默，強忍住眼淚，乞求它們在悶熱的空氣裡，可以快點蒸發。

　　「純……你怎麼哭了？」璘不經意地看到她臉頰上滑下的一滴淚。

　　純想解釋什麼騙騙璘，可是喉嚨像被人掐住一般發不出聲音，任憑眼淚肆意地淌下來。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璘抬起袖口幫她擦眼淚，「以後我們都會很幸福的！一切都會過去。」

　　真的很希望，一切傷痛在這一刻靜止，那個秘密永遠不要揭開，我們手牽手遠離他們，回歸到我們最初的平靜生活。

　　璘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思念在這一刻傾盆而出。她跑過去緊緊地抱住惑已，泣不成聲，確實是惑已，他的味道，他的胸膛，他的溫暖……太好了，他沒有出事，他回來了……璘感覺到惑已堅實的臂膀，抱得自己喘不過氣，還有他沉重的呼吸和低泣。

　　惑已拉著璘在走廊奔跑，上樓，一路跑到屋頂的天臺，他將璘按到牆壁上，粗暴地親吻她。

　　璘閉上眼，把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記憶的黃昏裡。

　　璘抱緊惑已，抱緊這失而復得的幸福。

　　「我們逃走吧。」惑已懇求璘。

　　「為什麼要逃？怕你媽媽阻撓嗎？」

　　「不是。」惑已痛苦地說，「你願意跟我走嗎？遠離這裡，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平靜的日子，好嗎？」「為什麼？惑已，你不要衝動。」

　　「純不能沒有我……我也離不開她……況且，我們為什麼要走呢？」

　　「只有遠離這裡，我們才能在一起，璘……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們一起逃走……這是我最大的希望……」

　　「惑已……我跟你走。」

　　—————————————————————————————————————

　　從小到大，我們除了彼此，一無所有。現在我必須割捨你，去經歷我的人生，帶一點瘋狂，一點逃亡的人生。就像惑已說的，我沒有任何權利再讓你背負我的人生。純，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要和惑已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因為他說，前方有一個巨大的傷害在等著我，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唯有離開這裡才可避免。雖然這是懦弱的逃避，但我真的已經無力再去經歷什麼，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那件事對300我的傷害太過慘烈，我想丟棄那些，洗去身上的污垢。

　　很多時候，人生會在一個突然的決定下改變，措手不及。甚至緊迫到我沒有多餘的時間給你寫一封辭別信。

　　不用找我，不用擔心我，你只需知道，你永遠是我最牽掛的人。

　　純，我和惑已在一起，我想珍惜這失而復得的幸福。我現在才發覺，我很愛他，已經到達可以和他私奔的程度……即使這是年少的魯莽和衝動，但我知道，這種勇氣，人生中只有這個時候才有，我想去體驗，哪怕只是一次短促的旅行……請為我祝福，不要哭……璘—————————————————————————————————————當純在自己的考場門口等不到璘來找自己後，她又去璘的考場找璘，卻一個人影也沒有看見。純回到班裡打開置物櫃準備收拾東西時，發現了這張字條。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