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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這是一所民辦的職業技術學院,我們高中許多沒考上大學的同學都在此就讀。現在學院已是放假,所以沒見到幾個生物出沒,顯得有點冷清。後來,我意外地在這裡碰見我的一個同學,這廝高中時是我們班玩實況足球除我之外的第二個元老級人物,跟我伯仲之間,並由此建立深厚友誼,畢業後一年內交鋒過一次,打成平手,然後失去聯絡。因為大家覺得這樣下去,只怕PlayStation進化到了只需意念操控都難分勝負,不如各辟疆域,稱霸一方。在我離開這個城市之後,我便很少接觸此類遊戲,我對外的說法是,沒對手。但真正的原因還是,沒錢。

  認識我姐的前一陣子,一個傳說是井灣子一帶實況高手,全市霸王挑戰賽五連霸,五年未嘗敗績,並在各大報紙刊登廣告尋找對手,名字我給忘了,似乎是熊有財之類的。此人被一個曾輸給過我的傢伙吹得神乎其神。這傢伙自從上次輸了一個創紀錄的比分,並且為此付出十串烤牛筋的慘痛代價之後,一直對我懷恨在心,於是為了讓我吃點苦頭,私自替我與那高手聯繫。不日,高手慕名前來,與我大戰三回合,連吞我十球,並且顆粒無收,最後輸了我十片臭豆腐,總價值二百五(單位:分)。高手因為受不了打擊,於當晚叫來一幫兄弟將我圍住,然後此人跪地央求我輸他一盤。於是我很慷慨地答應了,放水用腳跟他玩。此人的心願終於得到了滿足,快樂得像個孩子,跑了。

  自此,我急流勇退,告別實況。

  四年之後再逢老對手,不由激動萬分。當我們互相看見的時候,此人身邊多了一位紅顏知己,這也合理地解釋了為何放假此人仍然留校。然後我知趣地繞道避開,陌生得像兩個陌生人。從此再也沒有見到。

  晚飯過後,我所在的招待所已經陸續迎來一對對學生情侶。這個招待所招待周到的是,門口就佇立著一個自動售套機,前臺還有賣懷孕測試紙和印度神油之類的夫妻用品。

  進來開房的男女大多春心蕩漾欲火焚燒,一刻都不容耽誤,恨不得直接在前臺完事。我首先是在房間裡看電視,接著聽見隔壁傳來浪叫,聲聲不息,不絕於耳。我自我安慰的想法是,他們在開展人類偉大的繁衍事業。之後其它牆壁也跟著傳來同樣的聲音,讓我仿佛置身於聲色場所,四面淫歌,如坐針氈。心煩意亂之下,我決定出門走走,讓涼夜降降火氣。

  走在寂清的冬夜,形單影隻,萬分淒傷。於是我把昔日一幫狐朋狗友全都叫了出來。一行四人唱著單身情歌走過熟悉的河畔,然後緬懷過去我們都幹了些什麼。

  當年,我們每天晚上無所事事,在河邊草叢中散步,一路小心翼翼,生怕踩死幾對情侶。當時有人突發奇想,積極建議我們做個社科試驗項目,將這些戀愛中的雄性哺乳動物一個個都扔進河裡去,看他們的配偶作何反應。我們大罵此人道德敗壞思想骯髒。但不幸的是,我們照辦了,並且樂此不疲。

  我們扔的步驟是這樣的。女同志漂亮的優先考慮,然後幾個人朝那男的圍攏過去,一人一肢,大家默契配合,團結協作,勁往一處使,將這團肉晃動幾個來回,並齊聲高喊:「一、二、三,扔嘍!」

  須臾間,水花四濺,剛才還在花前月下對女友說我會保護你一輩子的傢伙就下河裡跟魚相依為命去了。這種情況一直到河邊不再出沒情侶為止。

  悲哀的是,我們大量的試驗結果顯示,所有女人的反應並不如我們之前預期的那麼大。這讓我們對女人,對愛情有了全新的認識和思考。之後,我們又重新無所事事,思想鬱悶。

  那年,我們十八歲。

  沒想多年過去,死灰復燃,河邊又是生機勃勃,一派繁榮景象。大多都是職業技術學院的傢伙。此時我對這些出雙入對的生物恨之入骨,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也許,在我的身上真的多了一種據說叫成熟的東西。

  這天夜裡,我在入睡之前抽空悼念了一下我在學生監獄的生活。

  大學無數個夜晚,當我們的室友和姑娘在外面開房的時候,當窗戶對面女生樓下閃爍的車燈伴隨著貓叫春的聲音照進女生婀娜身影的時候,當我們在意淫喜歡的物件並萌生手淫的衝動而苦於四周有同樣因此而苦悶的處男的時候,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渴望姑娘,一個就行,但一定要漂亮。不幸的是,我們的長相、身材、家庭背景等等,決定這是一個無法完成的夢想,由表及裡倒是十分符合當代混混的標準。

  然而這個時候,我們往往隱約覺得自己的未來絕不是夢,未來的生活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我們始終相信自己會有飛黃騰達翻身做爺的一天,就在不久的將來。總之,苦悶只是暫時的,麵包會有的,地位會有的,姑娘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但是我們都不知道這一天何時才能到來,等過了不惑之年,發現自己仍然一無所有,才懂得原來這真的就是一個夢,我們就在這個夢中自我安慰自我陶醉著,一夢三四十年。

  那段歲月,我們常常掛在嘴邊的是一個死人的歌曲,名字叫《我的未來不是夢》,明明知道這只不過是自我安慰自我陶醉,可就是不知道這個夢要到未來的哪個時候才會終止。也許真會有走狗屎運的那一天,但更多時候,更多人,到了一定的時候就會明白,這輩子就這樣了,破罐子破摔,愛怎麼著,怎麼著吧,混一天是一天,混完就睡,明天接著混,一直混到醒不來的那天。

  出於對生活的絕望和不滿,晚間臨睡前我們都無比希望這一覺永遠不要有盡頭。然而痛苦的是,每個清晨都會準時被樓下老太叫賣茶葉蛋的聲音吵醒。

  沒過多久,半夢半醒中眼前隱約浮現一個長相酷似周傑倫的中年男子騎著一輛二八式鳳凰牌自行車緩緩駛來,車上裝載著一隻開足音量的喇叭,由遠及近從裡面傳來一串節奏感極強、富有R&B曲風的饒舌:

  上門維修,彩電,空調,洗衣機,電冰箱,熱水器,液化氣灶,電腦……

  不得不醒來,一是怕錯過這段酷勁十足的音樂,二是因為這個聲音的到來讓我們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等過了一段時間,等我們完全清醒過來,才發現,一切都沒有改變,陽光一樣的刺眼,寒風一樣的刺骨,喜歡的姑娘一樣還是別人的。

  每到月色黯淡分不清狀況的黑夜,我們寢室幾個傢伙一人分發一套制服,戴上紅袖箍,手握一支手電筒,去到校園的各個角落巡邏,不放過任何光線昏暗地形隱蔽之處,尋找情侶們的作案現場。一有風吹草動,我們其中一人便鎮定地走上前去試探情況,突然呵斥一句「你們在這搞什麼啊」,配合數道亮光刷刷射向正在忘情親熱飄飄欲仙的男女,接下來的情景可想而知。

  碰上好欺負的,老兵還會超常發揮對其進行思想道德教育,一本正經滔滔不絕半小時諸如「大學是學生接受文化薰陶感受人文情懷的純淨聖地」之類的大道理。回來後老兵反復回味剛才所作發言,很快得出結論,應該說大學是感受情人關懷的地方才對。

  而這,成為我們一幫光棍一段時間內的樂趣所在。

  後來,我們發現一種方法,可以讓時間飛逝得更快,生命結束得更早。那就是,通宵上網,白天睡覺,一天只在半夜吃一頓飯,上一次廁所。更重要的是,你可以不必與其他人類交流,過著一種與世隔絕、無比簡單的生活。而這是我們想要的。

  需要說明的是,我們雖然頹廢,但都很純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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