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色煙花(35)_黃榮

三十五

　　我決定再問一個問題，以確定此人是否有送醫院的必要，這個問題就是：

　　瓊瑤從古至今總共捧紅過多少女人，分別在哪個年代的哪部劇中扮演哪個角色？

　　以往老兵在這個問題上對答如流，然而這次卻支支吾吾，反應遲鈍，於是我叫了一個比較大力的傢伙將其抱起準備運送去醫院。剛巧學校廣播響起：「學校北角建築工地發生嚴重塌方，三位民工不幸被掩埋，現在正緊急搶救中，大家儘快趕到現場，組織觀看。」

　　周圍頓時人群振奮，大家將老兵扔到地上，都百米衝刺向北角工地跑去。到了現場，發現這裡已經人群紮堆，樹上、房頂上、汽車頂上都站滿了觀眾。武警火警民警歡聚一堂，然後陸續到場幾個大人物。大約搶險了兩個小時，三個遇害的民工被抬了出來，都已被壓成標本，慘不忍睹，現場觀眾自發地響起了掌聲。然後民工的家屬憂心忡忡地沖進人群，看見擔架上蒙著白布的屍體，雙腿一跪，就撕心裂肺地號哭起來，哭了半天，去揭屍體的白布，不幸發現哭錯了對象，十分尷尬。現場立即笑聲四起。

　　此時我在歡聲笑語中聽出了一個極其富有特色令我無比耳熟的笑聲，然後我爬上旁邊高高的石階，舉目四望，視線中出現一個委瑣的背影——原來是老兵這小子。這廝此時生龍活虎，與先前判若兩人，為了找到更好的視角進行觀看，幾次試圖爬上一棵樟樹沒能成功，但仍然堅持不懈，不甘放棄。我被此景所打動，同時大為詫異此人的恢復能力。後來想想，其實也是，這樣人生中難得一見的場面，就是生命垂危的病人也會拖到看完再死。

　　暮色悄至，大家該回去做飯了，很多人卻發現觀看得過於投入，以至於忘記買菜。回去的路上，我們就民工死後賠償的問題進行熱烈討論，因為此前有武警官兵在火災中喪生每具屍體各賠三十萬的先例，所以大家都猜得很大方，好像銀行是自己家開的，於是有猜賠二十萬的，有猜賠十五萬的，猜得再謹慎也至少是賠十萬。然後第二天我們一看報紙，大跌眼鏡，上面頭版頭條寫著：民工死者各獲三萬賠款。

　　這件事讓我們認識到，人是有貴賤之分的。

　　再後來聽說到同坐一輛計程車的兩個人死於車禍而賠償金額懸殊都不覺得奇怪了。

　　年尾將至，大家猛然驚醒，一年又要過去。然而此時我們已無閒暇感歎光陰似箭歲月無情之類的東西，公司各個部門正為年終總結忙得不可開交。特別是我們財務室，超級變態，平時閑得幾乎不用來上班，如今卻連撒尿都騰不出空來，只恨膀胱不爭氣。

　　然後時間飛躥，終於挺到元旦。之前很早我就計畫好今天要去我姐家過節，晚上的時候，我們一起去河邊看煙花，多麼美好。於是一清早就打電話給我姐，等快要黃昏的時候，我仍然沒有聯繫上我姐。晚飯前，我突然靈光一閃：媽的忘了她去老撾了。

　　我心情一落千丈，接著靜靜等待小哦回來給我做好吃的，並積極展開聯想今天會有哪些菜，為了這頓飯，我特意忍饑挨餓一整天。一直差不多七點，我被一通電話打斷聯想。小哦說她今晚不回來了，祝我玩得愉快。我頓時陷入最低點。過了很久，餓得不行，於是重新振作，準備約老兵出來，沒想這小子也業務繁忙，前後通話時間不到十五秒，對方斷線。

　　我氣得把手機往床上最柔軟的部位一扔，但馬上又撿起來，仔細檢查，還好沒有傷痕，就怕得腦震盪。因為腦震盪這東西比較不好辦。我的初中班主任很榮幸患上，並且沒多久便死了。此人的患病經歷比較神奇。首先我們從人物的性格和為人開始。

　　此人主課英語。據知情人士介紹，此人是一年前剛從勞動技術轉型過來的，然後就可以想像我們的英語是個什麼樣子，基本是英語對話進行了半天，連自己都不懂自己在說些什麼。該婦女尚處於更年期，整天嘮叨得我們兩耳失聰走火入魔，而且一開口就是毫無新意的「一個人，要怎麼怎麼樣，就必須怎麼怎麼樣。」此人的本事在於，一節課她經常可以安排四十分鐘的時間對我們進行政治教育，剩下五分鐘自習。更為可恨的是，這傢伙為了給校領導展現自己愛崗敬業的精神經常故意拖堂，霸佔下課時間讓我們聽她一大堆廢話，無外乎是一些她對這節課的教學品質表示欣慰的話。此人常常掛在嘴邊的名言是：一件事情，要麼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同樣，一個人，要麼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於是最後一次對我們說完這話的當天下午，此人推著自行車小心翼翼地過馬路，結果和一輛飛馳過來的手扶拖拉機激情碰撞，可惜沒死掉，只是留下重度腦震盪，從此再也沒有機會教書育人。我們班為此興奮良久。然後半年，此人奇跡般恢復，一心只想回到心愛的講臺，然後再次面臨過馬路，同樣是飛速駛來一輛拖拉機，不過這次換成是方向盤的，我們的蠟燭觸景生情，悲憤不已，主動往那部機器身上撞去，終於實現自己畢生的格言，結果一團肉被撞出數十米，差點創造吉尼斯記錄。享年五十二歲。

　　直到如今，我的耳邊仍然會不時迴響起此人的名言，並且由此深受激勵，開拓進取，奮發向上。

　　九時許，我決定出門走走，不然就太對不住發明元旦這個節日的人了。

　　我一個人流浪在城市的夜晚，無數快樂的男女從我身邊經過，頓覺孤立無援，於是打算化淒涼為食量，先去路邊一個蘭州拉麵攤子吃了一碗牛肉麵，連湯灌下，然後去到一個叫愛火花的地方吃燒烤，吃到最後佐料都沒放過，接著又馬不停蹄來到麥當勞點了個全家套餐，桌上只剩一包薯條的時候，忽然想起一本地攤雜誌上說這玩意裡含有一種叫丙烯醯胺的致癌物質，於是出麥當勞後轉手給了牆角的一個乞丐，幫助這位兄弟早日實現升上極樂世界的夢想。

　　之後繼續穿行，進出各大商場，最終好奇買了一個通馬桶用的東西，不知如何使用，直接扔進公共廁所的馬桶裡。丟完堆後覺得腹中空空，媽的又餓了。然後去到河邊，此時煙花散盡，空留餘味供後來者無盡遐想，我居然絲毫不覺得傷感，然後就近在一個大排檔吃了一盤涼拌生螺，結果第二天進了醫院。

　　住院期間，陸續有人前來探望，連說沒想到我還活著。老兵買來幾隻香蕉，故地重遊的他拍著我的肩膀說：好兄弟。然後此人在陪我聊天的過程中，把這可憐的幾隻香蕉給自行解決掉了。某日我在報紙上讀到：本市已有十餘人吃生螺中毒。我暗自感歎命運對我如此不公，中彩票從來沒我的份，倒是倒楣的事情，不管幾率多小，我都從來不曾錯過。

　　幾日過後，我姐回歸祖國，得知我住院的消息，一下飛機就直奔醫院。然後她向我興高采烈地展示各種老撾的紀念品，最後掏出一盒田螺一樣的東西說是專門帶給我吃的。我當場嘔吐得慘無人道。之後醫生興奮地向我宣佈病情加重，延長住院一個禮拜。

　　除了七歲那年差點死掉，從小到大我都沒有住過醫院。躺了兩禮拜，費用巨大，這次貢獻做大了。還好有保險公司承擔大部分，在這之前，我無比反對每月工資裡被扣除各種名目繁多的保險，在這之後，我決定積極交納，大力支持我國剛剛起步的保險事業。人啊，總是要經歷，才能懂得一些事情。

　　奇怪的是，我竟然不曾想過要去河邊找那個害我喪命的大排檔要求索賠，也許是出於對下崗工人的憐憫，說不定對方現在已經聞風潛逃。算了，大家都倒楣。

　　後來經過我縝密的觀察，漸漸發現這個醫院裡的女人除了一個叫護士長之外其餘都還正點，由此可以輕易找到這家醫院之所以生意興隆深受廣大男同胞歡迎的原因。

　　這段時間一直是我姐的父母輪流值班照顧，差點把兩老自己累得住進醫院，弄得我十分過意不去。然後想到自己過去一直孤苦無依，不禁心酸落淚，被自己的景遇所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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