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色煙花(31)_黃榮

三十一

　　我哈哈大笑道：你真幽默。你們女人啊，就是太善良了。要不是我上他們家鬧了那一下，沒准半夜還在那兒嚎呢。

　　小哦不以為然，說：聽不聽由你。我只告訴你，這小孩的爸爸是當地出了名的惡棍。

　　我聽後立馬僵住，心猛地一沉，完了，該移民了。

　　隔日據知情人士透露，那小孩他媽叫他吃飯，他一下停得太突然，結果抽筋，被送去醫院的途中還不忘堅持唱完最後一句「閃閃的紅星照萬代」，然後就完蛋了。

　　在場群眾驚呼：啊？死了？

　　那人一臉惋惜：唉——哪啊，就差一口氣，又被搶救過來了。現在還在留院觀察，估計問題有點，不過大家放心，一時半會還回不來。

　　看，又多一個園丁殘害花朵的血淋淋的教訓。

　　半夜，我隱約聽見白天同樣的歌聲，我以為那小傢伙還魂又回來了，大驚。等心情平復下來後發現，娘的，原來是在做夢。

　　然後我看看時間，現在該狗老大開吠了，然而靜靜等待良久，直到演出時間過去，始終不聞吠聲。之後再也沒能睡去，因為那歌聲和吠聲早已餘音繚繞，深入人心。

　　次日，四處不見狗影，經多方打聽後得知，斯狗已於昨日被其主宰殺，熬成湯藥給他兒子進補了。

　　這事讓我體會到，沒有比黑吃黑更大快人心的事了。

　　領了頭個月的薪水，我萬分憎惡的炎夏還是結結實實地來了。

　　整個夏天就發生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不出意外地沒拿到畢業證從學校肄業，我這才真真正正徹徹底底地從學校這個囚困我十六年的籠子裡解放出來。這意味著，我以後可以沒有絲毫顧慮縱情調侃學生而不怕傷及自己。

　　這個季節，不論電臺電視還是報紙雜誌，都在渲染一種畢業時的離愁別緒。我們班一個經常沒事跟人打架不學無術的傢伙受到情緒感染，奮筆疾書了一首詩，詩名叫《同學情，感動人》。此詩在廣播裡已連續半月由一個聲音甜美長相不明的女的深情朗誦。不管你在茅廁還是食堂都能聽到「無論咫尺天涯∕難忘我們的同學情∕難忘我們白衣飄飄的年代……」

　　這些句子讓人聽著耳熟，但是又不能確定。直到一個深夜我路過一家KTV，從裡面傳來一陣鬼哭狼嚎：「難忘今宵，難忘今宵，無論咫尺與海角……」

　　此時我才發現自己上當了，以前還跟著大家對這個校園詩人刮目相看了這麼久。這種受騙的感覺自從我踏入這所學校的第一天起就有了。因為學校與其招生廣告相差懸殊，完全不在我想像的範圍之內。

　　在高考之前，我對大學充滿幻想，要在一個美麗地方找一個美麗姑娘，生活愜意浪漫，然後一起學習知識，掌握本領，然後考研升博，進入一家外企當白領，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忙碌了一天，回到溫馨的家後和老婆孩子一起共用天倫之樂。當我正式成為一名光榮的大學生後，我對一切開始絕望。

　　現在想來自己能夠混完這四年，還真是個奇跡。但轉念又想，除了在這兒混，我還能去哪？當工人沒手藝，當農民又怕累，擺個地攤吧，又沒錢進貨，除了犯罪這條發家致富之路外，無處可走。

　　畢業迅速繁榮了學校附近一帶的餐飲娛樂業，老闆們一個個容光煥發迴光返照。一桌桌的男男女女惺惺作態地追悼著往事，痛哭流涕裝模作樣地訴說著一種據說叫做友情的東西，然後用酒精把別人灌得不省人事，讓旁人以為對方欠你幾十萬似的，恐怕自己爹媽死了都不會如此傷心。我實在不明白這些白癡如此痛不欲生是何原因，因為我實在找不出任何可供憑弔的東西，誰都知道這四年裡我們到底都幹了些什麼，借錢作弊賭博喝酒打架搶女人，就是這些東西充斥了我們的大學四年。然後有人告訴我，他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大家各奔東西以後不再有機會見面。這樣虛偽的藉口真他媽沒創意，你們要真有感情，在四通八達的今天，見一次面就這麼難嗎？

　　更加讓人感歎人生無常的是，有兩個原本稱兄道弟的傢伙，為了一個雌性哺乳類動物幾年內單挑群架無數，到了畢業那天居然把酒言歡。大家的觀點是，只有畢業才能讓他們冷靜下來，去思考很多值得思考的東西。其實真正的原因是，這兩個腦子抽筋的傢伙直到畢業這天才同時發現，使大家反目成仇的這個女的原來他媽早就讓人上了，於是倆傻逼同病相憐，相互療傷。

　　夏天的時候，老兵雖然好歹也算個白領，但出門依然堅持坐公車，而且始終牢牢佔據司機後面的位置。我曾在多個場合表示無比欣賞此人這種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艱苦樸素的精神。

　　然而事情是這樣的。司機旁邊的監視器拍攝的角度是俯視的，所以運氣好點即可在監視器上面偷窺到站在後門、布穿得少點的女人的胸部。這恐怕是世界上最最光明正大的偷拍了。難怪發生交通事故的一般都是男司機駕駛的無人售票車。

　　夏天一結束就是公司的周年慶典。而大家的想法是在這天提前慶祝公司破產周年紀念日，所以規模一定要隆重。原本我計畫好那天晚上請小哦還有小呀一起去吃必勝客，意思是，必須在工作勝利拿到薪水後請客。但變態的是，領導要求每個人必須出席當晚的慶典，缺席者罰款，金額不菲，剛好夠我請客。更加變態的是，領導還要求各個部門科室都必須拿出一個表演節目。要求宣佈以後，大家積極回應熱情踴躍，原因是，節目一旦獲獎就可以公費旅遊。但可惡的是，旅遊的地點要到慶典之後才揭曉。之後我上我姐那企圖打探到一點消息，結果被她臭駡：回去給我好好演，就是要鍛煉鍛煉你的膽量。

　　擱過去讀書時，我對此類活動一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今為了遊山玩水出去走走看看祖國大好河山的願望提前完成，我和我們財務室的幾個同志一起日夜奮鬥，不甘人後。此時距離慶典僅剩下三天，因為大家之前就去哪裡旅遊的問題熱烈討論了一個禮拜。

　　大家都苦於沒什麼才藝可以展示，唯一拿手的就是打麻將，可總不能在舞臺中間擺個桌子表演吧，雖然我們倒是樂意，並且相信這才是娛樂大眾，迎合大眾口味，場面一定會很熱鬧。最後，小劉在用電腦看電視的時候突發奇想，於是我們合力開發了一個小品，精心設計內容、動作和臺詞，期望當晚產生轟動效應。結果演出當天我們發現評委主席是由王富貴擔任，頓時信心倍增，賣力演出。但不幸的是，底下觀眾極不配合，演了半天，沒一個笑的。此時一隻野貓在外面叫春，徒生幾分悲涼，我們演著演著都哭了。節目結束，主持人上臺說，真是一個感人至深的悲劇。

　　但令我們感到悲劇的是，我們演的是一個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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