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色煙花(30)_黃榮

三十

　　然後那馬屁精又介紹了一下工作中的方方面面。等我姐一走，此人安靜得飛快，於是我心生一種遭人拋棄的感覺，坐在辦公桌前不知所措，借機觀察了一下這裡的人，除去剛才那兩個男的，還有兩個年輕的女的，其中一個長得天誅地滅，我見到此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扔鉛球的。另外一個姿色尚可，只是粉底抹得比她的鞋底還厚。兩男兩女，剛好一桌麻將，寂寞難耐的時候，還可以幹點別的勾當。只是我的到來，打破了這種穩定結構，於是他們對我心懷恨意。辦公室裡只聽見啪啪作響的打字聲和牙齒咬碎的聲音，讓我發現他們工作是多麼的富有激情。

　　後來打探到大家以為我是上級派來監督他們的，私底下曾合夥制定多套方案來研究該如何整我。等我表明身份和立場後，終於消除隔閡。因為他們此時發現原來大家是一路人，態度頓時180度大轉變，對待同志像春天般溫暖，讓我充分感受到我們是一個和睦的大家庭。於是辦公室裡又恢復了以往的吃喝玩樂，為此我寬心不已，不再覺得內疚。

　　光榮上崗後的頭一個月，我做了唯一一件具有現實意義的事，那就是我排除萬難攻克障礙，終於成功背出了這四個人的名字。兩個男的分別是謝老和小劉。小劉此人來路不簡單，原來他媽就是我們學校遠近聞名、號稱「臭豆腐西施」的劉大媽，真是「無巧不成書，天下一家人」。接下來兩個女的，漂亮的那個叫橘子，聽著就上火，媽的怎麼是個水果的名字。另外那個是圈圈，名字倒是跟體型蠻符合的。

　　此後我的生活就是跟著這幫傢伙廝混。整日在辦公室裡娛樂，時間一到，准秒下班，月底領薪水，年底拿獎金，生活滋潤，樂不思蜀，從此不再搞狗日的文學。

　　日子一久，難免單調，於是想找個姑娘，寫信給各方朋友，請求幫忙介紹物件，對此我翹首企盼，充滿希望。一個月之後，只有一個叫老兵的回了封信給我，讓我感動得一塌糊塗，信裡是這樣寫的：

　　找你媽去！

　　此後我將此事儘量淡忘，只想在身心疲憊的時候有個溫軟的肩膀給我依靠，然後去商場買了個充氣的坐墊回來，不日報廢。然後我目光短淺地一心只求在身邊找一個姑娘做我的女朋友。但不幸的是，漂亮的橘子已經名花有主，至於圈圈，聽小劉爆料，早已不是處女。

　　於是我對女人，對愛情，激不起任何興趣。因為我發現，在我迫切需要解決生理需要的時候，通過看毛片然後自己動手即可。當我激情消減意志消沉的時候，一場球賽，一盤魂鬥羅，馬上就能讓我激情四射力求上進。感情空虛的時候，我可以回味一下自己以前寫的東西，或者每天晚上上去三樓跟小哦一起看都市情感劇，以此填補空缺。

　　在我眼裡，女人不如烤雞腿，愛情不如糧食。因為任你性欲再怎麼熊熊燃燒，也有灰燼的時候，而食欲則不同，如果得不到滿足，你的下場就是註銷身份證。什麼「戀愛大過天」、「為愛犧牲一切」，都是一幫子傻逼說來騙鬼的話，我不相信這幫傢伙在缺衣少食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還能如此豪言壯語。

　　總之，沒有愛情，人生一樣可以活得很精彩。

　　雖然這是迄今為止，我最虛偽的說法。

　　自從進入這家公司並且公開我的身份以後，從總經理到負責清潔廁所的大媽都對我恭恭敬敬，禮讓三分，這讓我對這個社會美貌與權力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但可惜這兩者都不是屬於我的。總經理這樣的傢伙跟我在大學裡見到的所有混混一樣，所以也就很自然地認我當了大哥。雖然他已過而立，但仍舊單身，並且在有女士在場的各種場合表明身份，自我介紹都是這樣的：本人姓王，名富貴，男，漢族，三十歲，未婚，愛好廣泛，願與天下有識之士結交朋友。聯繫電話138……

　　末了此人還不忘喊出口號「富貴富貴，魅力無限，yeah——」大家很是懷疑這哥們兒腦子是否有問題。此口號喊出多年，歷經風雨，始終堅持，一直未曾改變，然而和所有國企一樣，缺乏創新精神，早已引起眾怒。一次參加公司一個同事的婚禮，司儀請單位領導上臺說話，此人故伎重演，結果被底下來路不明的啤酒瓶砸中腦袋，躺醫院一禮拜。

　　就是這個曾經在我面試時耀武揚威的傢伙，如今卻一改往日形象，態度和藹，待人友善，因為此君已經認識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所有元老級王老五普遍面臨的問題。三十歲之前此君曾一度認為，像他這種成熟穩重的成功男士在市面上應該是搶手貨。然而在多次求愛無果遭受巨大打擊的情況下，此人開始灰心絕望，並幾次產生輕生的念頭，大家對此倒是表示熱烈歡迎，不想幾次都因此人膽小而未遂。

　　大齡男青年討不到老婆又不願隨便娶個野雞回家的必然下場就是心理變態。公司除搞衛生的大媽之外的女性均受到過這廝的性騷擾，所以很多女的十分懼怕單獨進入經理辦公室，私下喚那為A片劇場。然後出現了令所有人噁心的一幕，我們辦公室的圈圈從A片劇場凱旋歸來，一身輕鬆，笑靨如花。不出意外，半個月後的一次公司大會上，此人被提拔為財務辦公室主任，而受人尊敬的楊老主任被無緣無故前面加了個副字。小劉對此反應機敏，拍馬屁及時調換人選。

　　楊老得知降職一事之後，氣得當場中風，不料搶救及時，保住老命，但已癱瘓在床，時日不多。我們四人對此的反應是，今後終於可以打麻將了。然後在此公的追悼大會上，大家覺得有必要表示一下哀悼，因為靈堂的橫幅上寫著：隆重哀悼楊老大人瀟灑走一回。

　　我安慰死者家屬說：真是國家一大損失啊，這麼年輕就去了。因為據說革命人永遠是年輕。小劉面對楊老的遺像，憋了半天，說出了一句讓我們大失所望的話：您答應我的副主任位置，沒了。

　　我估計要不是現場樂隊太吵，楊老聽到此話後，定會從棺材裡彈出來。這時我們的王經理在追悼會上慷慨致辭：我們要繼承和發揚楊老先生生前淡泊名利毫不利己一心為人民服務的精神。

　　老人走後，我們後人繼承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夜以繼日不辭辛苦地奮鬥在麻壇第一線。

　　搬出學校很長時間，一切都還好，只是每到午夜，總會莫名其妙被附近的一隻土狗吠醒。此狗天賜神力，天賦過狗，狂吠半個鐘頭不帶喘，節奏把握恰到好處，吠聲剛好能覆蓋方圓十裡，於是一呼百應，附近全體它的弟兄跟著狂吠不止，一聽就知道此狗乃是這裡的狗幫老大。而且此狗一般很有時間觀念，半個鐘頭一過，準時收工，於是萬籟俱寂。

　　附近所有善良的居民最大的心願就是藥死此狗，然後紅燒了吃。然而據說此狗很有背景，它的主人乃是當地聞名遐邇德高望重的黑幫老大。老大的狗也是老大，一對黃金搭檔，這很符合邏輯，狗仗人勢就是這麼來的。此狗我在白天時常見到，長得一表狗才，而且武功蓋世，長期以來，為附近的衛生防疫站做出了卓絕貢獻。每每經過我都提心吊膽，生怕冷不防被其狠咬一口卻無處報銷。

　　然後週末，附近一戶人家上三年級的小孩在他家門口引吭高歌了整整一下午《閃閃的紅星》，閃得我眼冒紅星。剛開始我還對此大加讚賞現在的小孩愛唱革命老歌真是難得，五音不全全不在調忍忍也就罷了。但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這小傢伙一下午唱出了N個版本，並且沒有重複，一個接著一個，中間始終不見換氣和停頓，懷疑是國產答錄機製造出來的效果。後來我上小孩家進行考察，他媽說：給鄰居添麻煩了，實在沒辦法，學校歌詠大賽快比了，規定只能唱革命歌曲。這不，老師讓孩子在家多多練習，只有三天了，多多包涵。然後此人對她兒子罵了一句叫人感到匪夷所思的話：

　　操你媽的！聲音小點！

　　這話聽得我毛骨悚然老淚縱橫。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麼就是這些東西苦苦折磨著我們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我想，那些近代史上沒有鬧過革命的國家的孩子還真是可憐，原因是，他們不能夠像我們的孩子一樣參加這樣的比賽，從而少了一次受教育的機會。

　　而我所納悶的是，周圍鄰居竟然沒有誰去制止，難道這個地方的人欣賞品味別具一格？

　　傍晚，隨著一聲婦女的「別唱了，進來吃飯」，歌聲終於在無限期盼中離我遠去，隨之而來的是附近居民的歡呼雀躍。有戶人家放完幾顆雷鳴炮，還把家中卡拉OK的音量調到最大，一時間讓人只覺得這裡要成唐山了。這時，一段熟悉的前奏響起，一個破爛機器裡面唱著：今天是個好日子……

　　當我知道這裡的人們也和我一樣沉浸在噪音排除的喜慶之中時，心理平衡不少。然後吃飯的時候我給小哦笑說了此事。小哦聽後卻勸我說：能忍則忍，忍不了就躲。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