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色煙花(6)_黃榮

六

　　「還是輪休，不帶薪水。」她做出一副無奈的表情。

　　「挺黑的啊。那不打攪你掃地了，我下去了。」

　　「哦。」

　　聽見小哦嘴中發出用自己的名字作的語氣助詞，突然感覺到很特別。

　　我們像上次一樣沒有多聊。我拾階而下，發現上午不小心掉下來的垃圾不見了，再往下，整個階面已經被打掃得一乾二淨。

　　「謝謝你了，小哦。」我沖樓上喊道。

　　沒人應答。我在安靜中等待了一會兒，然後轉身拿出鑰匙，向門上的鎖孔插去。

　　星期天，晴朗，有雲。

　　老兵那個不確定的約定如約而至。

　　有人敲門的時候，我還靜躺在床上心想是不是房東下來了。在開門之前迅速整理了一下房間和自己的髮型，在握把手時平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接著才旋動把手。

　　「呀！怎麼是你丫啊！」打開門，一眼就看見老兵這衣冠禽獸，我不由得失望萬分。

　　接著老兵的京腔也脫口而出：「說什麼哪，有啥大驚小怪的！怎麼就不能是我啊？難不成你丫還藏姣竊玉背著我搞地下活動？」

　　「你什麼意思啊？這裡是地下，但沒搞活動。大清早的，電話都不通知一下。」

　　「你見過和你非親非故的城管搞突擊檢查之前先通知小販的嗎？」

　　「你小子不去做城管真是人才浪費。」

　　「靠！你這麼嘲人也忒狠了吧？雖然本人缺德事做了不少，但還不至於缺德到那種程度。你丫也不是什麼好鳥，我這幾年幹的缺德事哪回不是你丫給陷害的啊。」

　　老兵這人吧，罵人就圖個口順，從來沒有事實根據。有次在路上跟人誤撞了一下，對方用東北口音罵了句：操，走路沒長眼啊！

　　老兵當時正為男女之事鬱憤不已，見上天賜給他一個發洩的靶子，二話不說轉身就給了對方一個熊貓眼，然後邊打邊罵：叫你小子搶我女人，叫你小子搶我女人！

　　當然，這句話是罵給迅速圍攏的群眾聽的。東北人被打得拼命叫兄弟兄弟，誤會誤會。

　　我沒再理他，把床上剛疊好的薄被弄亂，倒頭就睡，裡邊仍殘存著我的余溫。

　　「嘿，佈置得挺不錯啊。寢室那簡直就是一狗窩。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挺愛乾淨的嘛。在學校怎麼就沒發現你發揚這點優良品質啊？掃個地跟過回年似的，抽籤輸了還老賴。忒不厚道了吧。」一進門，此人的工作就是負責感歎，「不錯，真不錯。兩室一廳一衛，地理位置再好點，就上面那層，按三星級標準出租，還真有人來住。」

　　沒想到老兵直到如今還念念不忘他當初選擇的二樓，我譏諷道：「有完沒完？到底是參加工作的人啊，就是有經濟頭腦。」

　　「扯啥呢。」他沖過來一把掀開我的薄被，「我就瞅不慣你那懶樣兒，都幾點了，外邊地面都跟著了火似的，你還在這兒睡覺！」

　　「起那麼早幹嗎呢我？反正一無業人員，中華民族的復興偉業犯不上找我去添磚加瓦，只要老實呆著，不給社會添亂，給國家增加負擔就行。」

　　「聽聽，聽聽，這像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說出來的話嗎？工作的事自個兒得上緊，沒誰會把飯碗送到你嘴邊。」

　　我懶得理他，裝作睡死。不料老兵又是一陣比我奶奶更奶奶的嘮叨。

　　「擱過去你就是吃大鍋飯最大的主，人民最大的公敵！所以，我代表党，代表人民，我……」

　　話間，老兵像只瘋狗猛撲到我身上，使出四年來他對我施虐時的絕殺——撓腳底板。這也造成我長期以來不愛洗腳的毛病。要不說老兵這人就是賤，不管我腳底有多臭，仍然以大無畏的姿態英勇施撓。當我明白了這點，仍然不愛洗腳，因為我發現洗腳真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其他都是藉口。將來要是我也有娶到媳婦的那天，假如這個女人為逼我洗腳而經常欺負她心愛的丈夫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乾淨徹底地將責任全部怪罪到老兵——這個註定在我未來生活中成為虛擬人物的身上。

　　老兵最賤的一次，是一天中午，當他快樂地做完他喜愛的事情——撓我腳底板，直接伸手去抓一個正在廁所方便的傢伙剛買上樓來放在桌上的肉包子吃，幸虧被我及時制止，才保住了東施效顰在噁心史上的老大地位。然而很快歷史便被改寫，如廁回來的那傢伙抓起老兵的髒手剛剛拿過的包子一口咬了下去，邊嚼出聲來，邊還不住地誇讚：這包子味道好像跟昨天不太一樣啊，有一股豆豉的香味。不錯，我得再去買幾個。

　　即使老兵今非昔比，算是混得像個人樣了，還很小資地用上了洗手液，可仍舊狗改不了吃屎，見著腳底板就如同貓見著耗子般奮不顧身，飛身撲去。在長期的撓腳底板生涯中，此人不斷學習不斷改進，在撓的過程中遊刃有餘如魚得水得心應手信手拈來，熟練掌握了撓、撫、摸、搔、摳等二十餘種撓的技巧，根據腳底板尺寸、皮膚屬性、主人性格，富有針對性的靈活變換。老兵所孜孜追求就是，讓撓腳底板成為一門藝術。這麼說來，我也算是為藝術獻身了。

　　然而，我完美人生中的唯一缺點就是怕癢，儘管隨著老兵的撓癢水準的提高，我的抗癢能力也在被迫逐步提高，但無奈這小子平時一門心思全都花在苦心鑽研撓癢這門學問上，讓我防不勝防。所以，這一招對我來說依舊是致命的。而老兵這人最令我欣賞的，就是他的執著精神，不撓得你跪地上給他把腦袋磕破決不善罷甘休。我只好像以往無數次一樣，屈從於他的下三爛的手段之下，乖乖地刷牙洗臉，把自己也修理得像個人樣兒。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