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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晚上八點我們被隔壁的電視聲吵醒,於是就著開水吃了一些魚幹,然後開始打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了我的爸媽,我簡短地向二老報了平安,並得知:劉義的骨灰已經送回村裡,劉伯伯哭得肝腸寸斷,兇手陳四下落不明;趙大爺又去了一趟重慶,我們學校校長親自接待了他,並許諾不會讓兇手楊帆逍遙法外。第二個電話是給夏雨打的,打之前我有些猶豫不決——我不知道該不該在這時候去打擾她。現在看來,幾乎每到一個地方,我們都會給那裡的人帶來麻煩,我真不願意讓無辜而善良的夏雨因為我們而遭遇災難。但後來我還是打了,或許在潛意識裡,我還把她當做了我身體內的某一部分。在電話中一番噓寒問暖後,夏雨乾脆地說道:「小峰,你們具體在什麼地方,我明天過來。」

  然後我換了一張卡,獲得的消息便沒有那麼幸運了。首先楊帆給肖曉萍打了一個電話,在得知小蕭鑫身體健康後,她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後來不知為何,她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放下電話,楊帆憂心忡忡地告訴我:「小峰,員警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了。」我只有苦笑,想我李小峰終於丟失了道貌岸然的面具,被人民警察定格為嫌疑犯了。心中雖然分外酸楚,但看到楊帆愧疚不安的神色,我還得自欺欺人地安慰她:「沒事的,他們只不過懷疑而已,趙大爺和劉伯伯還不知道呢。」接下來,想想明天反正就能離開上海了,楊帆擦乾眼淚,又鼓起勇氣給楊母撥了一個電話,但一直沒人接聽,只好轉而打向楊帆舅舅家,立馬就通了。電話那邊的楊帆舅舅十分激動,只聽他一個勁地重複道:「是小帆?小帆?真是我的小帆……」楊帆眼淚汪汪,忙問:「舅舅,舅舅,我媽到底怎麼了?」楊帆舅舅說,楊母為了節約醫藥費,手術動完才三天就回了家。結果現在傷口感染了,需要再住進醫院觀察幾天,不過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之後,意識到我們極有可能因這個電話引火焚身,楊帆舅舅老淚縱橫地向楊帆乞求道:「快掛電話,小帆快掛電話啊,他們馬上就知道你們在哪兒了……」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我們在小旅館門口遇到了從火車站獨自趕來的夏雨。為了以防萬一,夏雨給楊帆戴了頂寬邊帽子,又替她買了一大束玫瑰花,然後掏錢打的至金山汽車站,坐上了前往南京的客車。

  在夏雨細緻入微的掩護下,我們安全地抵達了她在公司附近的住處。房間整潔、乾淨,清香陣陣,雖然同是一室一廳,但與我重慶租的房子比起來,這裡簡直就是人間天堂。而且與我當初擔憂的橫眉冷對相反,兩個小女子很快便成為了相見恨晚的姐妹。聽她們在廚房裡嘰嘰喳喳的,我也一掃憔悴陰霾的老氣橫秋,三人其樂融融地吃了一頓晚餐。

  晚上,兩姐妹在閨房中竊竊私語,我一個人躺在外面看電視。回想這段時間的坎坷經歷,真可謂「昨天陰,今天晴,明天又是瓢潑大雨」,戲劇得跟電影一樣。房中的燈光一直亮到了淩晨三點,兩個女孩一會兒笑得天真爛漫,一會兒又哭得一塌糊塗,想想這兩個極品女子都曾被我深情地抱過吻過,我心中就有一種做男人的驕傲,於是睡得也挺香。

  夏雨臥室有台電腦可以上網,這成了我們百無聊賴生活中的精神食糧。白天她上班去了,我與楊帆就圍著這台冰冷的機器,通過指尖飛揚享受其中的喜怒哀樂。網路令我們收穫甚多,在百度裡搜索「楊帆」兩字,嘩啦啦地蹦出來十萬多條,前面的連結全都冠以「通緝令」、「女逃犯」的字樣。再輸入「李小峰」,又嘩啦啦地彈出兩萬來條,但這個「李小峰」就比較雜了,有醫生、理髮師、總經理、IT精英、網路遊俠,真正屬於我這個「李小峰」的,估計也就那麼百來條。

  楊帆靈機一動,在搜索欄裡輸入「李小峰、楊帆」,螢幕一閃跳出了十多條。赫然在目的,竟是我們學校論壇上題為《歹毒女大學生謀殺男友,孤獨老大爺千里尋真凶》的大型專題策劃。上面署名「李小峰」,點進去一看,原來是陳菁「救平」會的戰鬥檄文——文章的確是我那次病中「寫」的,但內容與標題完全牛頭不對馬嘴,把楊帆看得哭笑不得。還好,網上所有的文章都沒有對「李小峰」發表評論、懷疑抑或通緝,我不禁松了一口氣。

  網路新聞流覽多了,其實也就是那麼一回事。楊帆不過是一時失足,而外界卻能發掘出什麼「惡毒、教育、成長、家庭、心理、動機、策劃、手段」等一系列專業術語來。起初楊帆看得全身顫抖,但流覽了三四十條大同小異的報導之後,她開始笑了。因為她終於明白,這麼多的評價幾乎都是無稽之談。那上面的猜疑、忖度、評論全部與真實的生活大相徑庭。楊帆抹掉眼淚對我說:「小峰,他們全是亂寫的。」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但夏雨直言不諱地告訴我們,她有了男朋友。我還看過那副總的照片,未老先衰的那種小白臉,估計快有三十歲了。每晚下班回家,夏雨都會捧著一束玫瑰花,全是她男朋友送給她的,看得我心裡挺不是滋味。幸好廚房的設施齊全,每天都由我全權負責炒菜煮飯。在那些蒸、炸、煮、燜、燒、煎、烤裡,我覺得生活就像烹飪,同一種生命的原材料,在不同的生活方式下會有截然不同的結局。漸漸的,我鬱悶的心胸也變得開朗起來。

  到吃晚飯的時候,那副總還要打電話問候呵護一番,我與楊帆就得斂聲屏氣不說話。那人的聲音很溫柔,說話也慢條斯理,文質彬彬的,看到夏雨不勝嬌羞的應答,我開始覺得她已經找到了夢想中的真愛,於是不敢對她抱有任何幻想——我們在西子之畔的曖昧也便到此為止。

  但是第三天晚上,對前途的擔憂令我失眠良久,當時我正倚在沙發上看電視呢,臥室的門突然咯吱一聲開了。見夏雨鬼鬼祟祟地探出一個小腦袋,我只得把眼睛閉上假裝入睡。接下來只覺她躡手躡腳地到了客廳,確認我睡著以後,從沙發上撿起遙控器關掉了電視。然後我便嗅到了一股久違的芬芳,之後又聽到了輕聲啜泣的聲響,那種想哭,又竭力不哭的樣子。我輕微地虛開眼,但見沐浴在月色清輝中的夏雨,正俯身用迷人的臉龐癡癡地看著我。正當我猜測她要幹什麼的時候,夏雨飛快地朝我額頭一吻,然後像只小兔子般飛快地朝臥室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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