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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接下來的一切便顯得順理成章了:我們算計好小木屋的位置,再度退回去,在漸次變暗的樹林中挪行了兩三裡,不久便找到了我們親愛的聾啞老人。老人家對我們的光臨驚喜不已,與他通過手語噓寒問暖之後,我們喝到了久違的老鴨湯。不過看樣子他對昨天的事情似乎還知之甚少,吃罷飯,老人家以一種忍俊不禁的表情打量著我們的裝扮,好像還以為我們要表演什麼節目。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他明白了我們現在的窘迫,他慈祥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鎖好了門,上山找周阿姨去了。

  我們自然沒有客氣,自己動手熱好水,洗了一個精簡版的「鴛鴦浴」。之後,楊帆翻看了一下完好無損的筆記本,我也將內褲口袋裡的那一千塊錢點了點——要知道,這可是我們未知逃亡的最後一筆財富了。令我們始料不及的是,周阿姨竟然被拘留了,這是聾啞老人帶回來的孫二叔告訴我們的。根據他的說法,周阿姨有「窩藏罪」的嫌疑,但念及諸多外界因素,拘留幾天應該就能放回來。在我們的愧疚萬分之中,孫二叔告訴了我們另一個意外:明天清晨,將由他帶我們坐船逃往上海。具體過程他沒有多說,但從他胸有成竹的表情中,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此外,我那部破手機也失而復得,據孫二叔介紹,它是在柴堆中被發現的。其實我知道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第一,我從來沒有碰過柴火;第二,我的SIM卡不見了。但我沒有深究,也不願意深究,事實上,我已經很知足了。

  睡了一個安穩覺,淩晨五點被老人叫醒的時候,孫二叔已經在門外裝扮整齊。我的皮鞋已經被灶火烘乾了,臨行之前,老人遞給我們幾個蘋果和一袋魚幹,又硬塞給了我一個由二十張十元錢組成合計兩百塊的紅包,感動得我們熱淚盈眶。然後,我與楊帆再次躺進了老人的三輪車,孫二叔往車裡架上了幾根木柴,然後又在上面放上幾十棵白菜——不重,但卻十分壓抑。車行出山,至路口時有人喝問了一聲:「誰!」孫二叔賠笑道:「我,孫二,小雜種賣給老聾子的白菜蔫了吧唧,早點去找他退錢。」那邊便沒有了聲音,車繼續向前,然後上土路,入馬路,至海邊,最終來到一間簡陋的魚棚。

  魚棚裡走出一個絡腮鬍子,與上次陳四的費心打點相反,侏儒孫二隻簡短地說了句「都交給你了」便沒了下文。沒想到人高馬大的絡腮男卻畢恭畢敬地說道:「放心,放心,您交代的事,我老許拼了命也要辦到!」孫二叔白了他一眼,繼而轉過頭對我們微笑道:「好了,你們和他一起坐船去吧,我還要回去給孩子們煮午飯。」絡腮男插嘴問道:「這麼早就急著回去,你真的不想多坐一會兒?」孫二叔哼了一聲,似乎不願與男子多說半個字,向我們揮了揮手,便拉上聾啞老人,走了。

  我心裡空落落的,想起剛才孫二叔蹊蹺的神情,便開始對眼前這個漁人萌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敵意。絡腮男跳上那條破舊的小船,無所謂地向我們笑笑,擺起雙槳大聲喊道:「上船嘍,上船嘍!」見我們遲遲不敢行動,他爽朗地笑了起來,說:「我老許在海上待了三十年,你們還信不過我嗎?」見他笑得無邪,我們這才打消顧慮跳上船。但那船身搖晃得實在太厲害,我的腦袋一陣眩暈,差一點就要嘔吐出來。老許哈哈地笑,說:「嘖嘖,兩個小傢伙還暈船,沒經過大風浪啊,進艙吧,進艙吧……」

  小船在海面顛簸前行,有好幾次我都以為船翻了,但每次睜開眼,都能看到老許站在浪花上若無其事地搖漿。見楊帆臉色實在太難看,我向他乞求道:「叔叔,慢點劃吧,她吐了兩次了。」老許應聲笑道:「好,好,好,慢,慢,慢,不過逆水行舟,要先劃過了這片水域再說。」果然,劃出這片大浪滔天之後,老許放緩了速度,加之水面平靜,我們就像回到了地面一般。見他的確不像一個壞人,為了打發百無賴聊的時光,我便向老許打聽起海上的逸事來。這位絡腮男無話不談,到後面越聊越投機,我便口無遮攔地詢問起了他與孫二叔的關係。老許一改滔滔不絕的粗獷不羈,向我們黯淡回憶道:他的祖籍在江西,三年大饑荒時父母餓死了,他便被舅舅接到梅城,成了孫氏兄弟家中的一員。從十二歲起,老許便跟著孫家兄弟在海邊捕魚,十六歲那年,健壯的孫三率先娶了媳婦兒,但用老許的話說:「他那活兒被螃蟹夾過,不管怎麼弄,也不行。」那時候他們包了兩條船,一條大船泊在島邊,一條小船外出撒網。孫三嬸住進大船後,老許的腳被蚌殼劃傷,有一段時間整日都只能待在大船中。結果乾柴遇烈火,性壓抑的孫三嬸與性幻想的老許,在某一日發生了姦情。但紙終究包不住火,不久孫三嬸就懷孕了,老許與三嬸十分害怕,便去求孫二幫忙向孫三解釋。因孫三與老許一直不和,憨厚的孫二害怕孫三殺了老許,想想自己親兄弟畢竟是手足,便替老許背了黑鍋。結果孫三暴跳如雷,拿了魚叉要戳孫二,但終究不忍下手,便將魚叉插向了三嬸的腿……

  之後,孫三嬸流了產,絕望的孫三駛小船出去,遇上暴風雨,再也沒有回來。再以後,三嬸陰差陽錯的嫁給了孫二叔,而老許獨居海邊,只有遺憾終生的分了。

  在老許催人淚下的悲情講述中,我們在下午兩點抵達了上海某廢棄沙廠。老許輕車熟路地指引說,右行三四裡,有一條通往繁華市集的小道。我與楊帆互相確認了一下對方的裝束,臨別之前,這位看樣子準備孤獨終老的漁者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們:「凡事三思而後行,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切記,切記!」

  不一時抵達石化村,見街上人煙稀少無處藏身,我們便又跟著路牌去了金山衛。在火車站外我們買了兩張臨時SIM卡,遇到一個熱心掮客,便在「身份證丟失」的藉口下,以五十塊錢的「實惠價」住進了一家偏僻的小旅館。與服務員交代清楚,我將門反鎖上,給手機充上電,然後單純地擁抱著楊帆,快速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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