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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躺在沙發上,我睜開迷蒙的雙眼,不知道該賦予這吻什麼樣的含義,難道只是她間隙性的夢遊?第二天早上,夏雨依然行色匆匆地跑去上班,晚上仍舊無所謂地帶回一束玫瑰,而她看我的眼神裡,突然多了一種難以言表的複雜情愫。

  剛開始那幾天,我與楊帆在搜狐、新浪、貓撲、天涯等大論壇上註冊了好幾個馬甲,整天煽風點火、裝神弄鬼,把水灌得有聲有色,以至於好多人都PM短消息過來私下勾兌。此外,在新申請的QQ上,我們一會兒是馳騁情場的調情高手,一會兒又是情竇初開的純情美眉;一會兒是單純可愛的乖乖女,一會兒又是悍然風騷的老潑婦;一會兒是文質彬彬的小白臉,一會又是風流不羈的痞子男……總之,我與楊帆連袂創造了許多栩栩如生的新人物,以至於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們還陶醉在這些角色中樂此不疲,把一旁的夏雨弄得莫名其妙。

  不久,一群癡男怨女向我們吹起了愛情的衝鋒號。比如一個女研究生對「老教授」欽佩有加,一天內發了二十多封郵件來詢問我們的手機號,還說什麼「但求見得一面,枕得一眠,死而無憾」。另外還有個前衛尖銳的文藝批評者,為「文學女青年」放下了他引以為傲的憤世嫉俗,給我們寫了三十多首情意綿綿的愛情詩。這些愛情的攻勢令我們煩不勝煩,便狠心註銷了肇事ID,宣佈退出網路江湖。

  最初的時候,那些ID蔫了吧唧,還自發組織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網路追悼會」,情真意切地表達了對我們永恆的等待與思念,但只過了兩三天,它們又生龍活虎地出現在水區,若無其事地參加進歡聲笑語的勾兌之中。楊帆問我:「小峰,死亡就是這個樣子嗎?」我歎了一口氣,突然想起蔡小田給我講過的一個比喻。他說:「人的死亡就像石頭落進了水中,平凡齷齪的小人物是微不足道的沙礫,掉進水裡激不起半點風波;而偉大高尚的大人物則是堅硬豐碩的岩石,掉進水裡時會引起滔天巨浪。但哪怕您是一塊龐如泰山的頑石,掉進無邊無際的水中時,至多是一圈一紋的風浪而已。三天或者四天,三年抑或四年,這個世界的水平面上,又將有新的誕生,抑或新的隕落……」

  不過我沒有把這個比喻告訴楊帆,取而代之的,我同她討論了今後逃亡生活的打算。這些天來的花銷全都由夏雨包辦,雖然她再三說過「無所謂、沒問題」,但我們總不可能讓她養一輩子吧。夏雨的工資畢竟只有那麼一點,再說她也快二十三歲的人了,遲早是要嫁人的,但關鍵是我們根本無法走出這個家門,那日常生活中的諸多開銷從何而來?寫長篇小說拿稿費?當網路編輯拿工資?都太牽強,也並不現實,最後,還是一個網路廣告給我們帶來了靈感:網上開店。

  經過兩三天的籌備培訓,在夏雨的支持下,我們在易趣、淘寶註冊了兩個網路商店,並以低廉的價格「廠價直銷」夏雨公司的羽絨服。那幾天,夏雨從公司一早一晚地郵寄商品,我和楊帆則輪番到各大論壇手工製作廣告,用攝像頭拍攝實體羽絨服,向躍躍欲試者精心介紹。結果第一個星期下來,我們就賣出了二十三套衣服,賺了將近八百塊錢!

  隨著在事業上的小有所成,楊帆又開始擔憂起她媽媽的身體狀況來。十二月十八日,我們膽戰心驚地登錄了她的QQ,在伺服器還沒來得及查出我們的IP之前找出楊帆表弟的QQ號,然後迅速地退出登錄。在這之後,再重新申請了一個QQ號,把楊帆表弟加為獨家好友。

  接下來就是在網上漫長的等待,給楊帆表弟留言,叫他上線了第一時間給我們消息。幸好這表弟是個網蟲,一到晚上便上線了。不過他好像錯估了我們的身份,竟用一種吊兒郎當的挑逗口吻說:「小妞貴姓啊,想讓我陪你喝咖啡嗎?」楊帆說:「我是你表姐!」那邊的孩子這才嚇了一大跳:「表姐?」

  楊帆表弟說,楊母手術時的傷口感染了,上面結了幾十顆菜籽大小的淋巴,需要再度手術才能完全清除。而且因為是連續開刀,手術會有一定的風險,加上楊母為了女兒的事整日以淚洗面,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不幸中的萬幸是,楊帆遠在廣州的爸爸已經把所需費用寄了過來,不出什麼問題的話,手術將在十天之後進行……

  退出網路,楊帆淚眼汪汪地問我:「小峰,現在我該怎麼辦?」我撫摸著她的小腦袋,突然感到分外為難: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楊母手術之前給予她精神上的慰問與支援,從而將手術的成功幾率從70%以下提升到80%以上。然而通過她身邊的電話,我們很可能被再度定位追蹤,從而丟失掉最後一處容身之地。但楊帆的眼淚實在太多太令人揪心了,我只有把打電話的下下策告訴了她。

  結果楊帆把我提供的下下策加工成了上上策:她叫夏雨幫忙買了一張兩百塊錢的長途手機卡,然後寄錢給她表弟讓他買了部二手手機,再慫恿他秘密地帶著手機去探望楊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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