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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但這種撥雲見日的喜悅只停頓了一秒,我又開始了艱辛的亡命奔跑。確切地說,洞口有一橫一豎兩條山路、上下左右四個不同的去向。為了不再淪為甕中之鼈,我脫掉塞滿泥濘的鞋子,挪了挪背上的楊帆,向陡峭的山下走去。約莫過了五分鐘,我們途經一片和緩的柏樹林,後面的官兵還沒追來,我漸感體力不支,就小心翼翼地折了進去,連滾帶爬地又過了幾分鐘,我們終於來到了叢林深處的小土丘。這時候我實在爬不動了,便將楊帆放在兩個土堆之間,之後又把自己的頭伏進她的懷裡,希望別被發現才好。

  在這樣僥倖而卑微的心態中過了兩分鐘,頭頂上方傳來了自上而下的腳步聲。然後聽到梁隊用對講機斷斷續續地說著話,由於心跳太快,我只聽清楚了「下山」、「咬傷了」、「研究地形」、「封鎖路口」的指示。等腳步聲完全消失,我這才給楊帆掐人中,她蘇醒過來後,滿臉驚愕地問我:「小峰,我,我,我是不是,死了?」我百般憐愛地按住她的嘴,向她許諾道:「有我在,你永遠都不會死!」

  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又在土堆溝裡躺到了黃昏,側耳傾聽,我一共聽到了五次腳步聲。有一次是一大撥人倉促而過,有一次則是四個警員探索而過,其他三次則是單一的步伐,應該是擔水人或山行者。我與楊帆略一合計,雖然我們一再聽到「封山」的命令,但偌大幾座山峰的出口成千上萬,他們只可能暫時戒嚴路口,我們只需要在山上熬過幾天,然後再從不是路口的出口逃出去。不過,饑餓一直是我們逃亡途上的瓶頸,現在,月亮爬上樹梢,我們又餓了。

  就著陰森斑駁的月色,我們在此起彼伏的土堆上匍匐而行,最後終於在一個大土包上摸索到一種小果子。稍加觀察,我不禁喜出望外:這樹我家附近就有,外面的紅瓤我小時候吃過,還挺甜!於是我抬頭辨認,找到了那棵屬於我們的碗口大小的生命樹,輕輕用力一搖,果子便落了一地。大飽口福之後,我們分頭撿果子貯備乾糧,隱約中我仿佛看到一塊畸形的木樁,好奇地用手一摸,心一下子涼了半截——竟是塊墓碑!敢情,給予我們一個下午生命庇護的土丘群,是一堆被人遺棄、遭人開採過的亂墳崗?我不敢再任由自己天馬行空的思維去胡思亂想,在心膽俱裂的邊緣,殘存的意識告訴我,絕對不能讓楊帆發現——她知道後非被嚇死不可。

  這個晚上,在我假裝若無其事的膽戰心驚中,我們一共拾到了兩百多顆小紅果,裝在楊帆的羽絨帽子裡,差不多有五斤重。之後我們尋了個避風的土坑——或許就是被人挖掘後的墳地,緊緊相擁著躺下,楊帆不久便熟睡過去。雖然我再三嘗試著拋開一切安然入睡,但我的眼睛背叛了我,它們自作主張地撐開了眼皮,與地下的森森白骨一起嬉戲,同空中的孤魂野鬼一起飄蕩。與此同時,我的心臟仿佛也與我脫離了關係,它夥同大腦向我放映了無數部驚悚大片,然後以一種獨自狂歡的方式,高頻率高幅度地顫抖起來。這時候,唯有我的雙手是忠誠的,它們緊緊地抱住楊帆的身子,向我及時傳來她勻稱的呼吸——也只有在這時候,我才清醒地意識到,這種獨自的擔驚受怕,是值得的。

  第二天早晨醒來,霧氣彌漫了整片樹林,我牙齒鬆動,頭皮發癢,睜開眼,卻見楊帆正俯身安詳地盯著我看,精神不覺為之一振。再一看,她臉上的血跡已經擦拭乾淨,蓬鬆的頭髮也已經用草根束好,只聽她以一種平靜的語調問:「小峰,這是一片亂墳崗,你昨晚上就知道,對不對?」我驚訝地點了點頭,瞬息便被她的櫻桃小嘴吻了一口,全身頓時麻酥酥的,令我好不受用。隨後,楊帆把我的腦袋放在她的膝上,深情地說道:「小峰,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更愛你!我,我,我愛死你了!」說完又是浪漫一吻,令我霧濛濛的腦中頓時一亮——想來生活所有的磨難都會物超所值,便不覺笑出聲來。

  因為有了乾糧,再一次戰略分析後,我們準備反其道而行之,上山。趁著十米不見樹影的霧氣,我們悄聲地越過墳塋,往上爬過一小片荊棘,幸運地找回了我那雙盛滿泥漿的皮鞋。在溪口洗了洗鞋襪,再朝左邊的山路走了一會兒,便選了個位置朝上攀爬。大約過了一小時,我們來到一條橫貫而過的山路。我們躲在草叢歇了一會兒,最終決定棄之不理,繼續朝上爬。之後應該又過了兩個小時,我們再次看到一條山路。不過與前面的兩條不同,這山路狹窄了許多,而且雜草叢生,似乎鮮有人跡。

  這時候太陽出來了,我爬上樹觀看了一下地形,發現群山皆在腳下,而山下以遠,是一望無垠的平原。在這平原中部,有一條貫穿南北的高速路,大概便是途經電纜廠門口的那條。這麼一想,我果然在右上方找到了電纜廠獨一無二的煙囪,緊接著,梅村集市也清晰可見了。我在腦子裡大致盤算了一下方向,知道我們大概在梅山西南面,而且估計不錯的話,翻過這座山峰,我們便能見到大海。

  我將這樣的分析洋洋灑灑地給楊帆說了,提到大海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眨,我們同時想到了一個人。

  我與楊帆同時想到了:聾啞老人的小木屋。雖然我們並不確信它具體所在的位置,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一定就在這座山中的某個角落。而且就目前形勢看來,似乎也只有這間溫暖的小木屋,才能使我們化險為夷了。

  吃了點水果,擇道左行,連走帶爬半小時,果然峰迴路轉地看到了大海。根據零散的記憶,我們大致選擇了一個方向,再度沿樹林下行。下山的速度遠比爬山時快得多,一是因為與員警預料的地段背道而馳,二則是因為對小木屋中蠶豆大小光明的嚮往。因為選的都是深山叢林,除了遭遇荊棘與蜥蜴,一路有鳥兒歌唱,委實愜意非凡。在左顧右盼的迷途中,黃昏時分,我們終於聽到了遙遠處寺廟的梵音。它的出現猶如一個及時的指南針,令我們改道左下行,在天黑之前準確無誤地來到了那條銜接小木屋與主幹道的岔路口——當然,我們藏在樹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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