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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我與楊帆全身冰冷,摸黑朝裡挪了十多步,我掏出打火機,照到蓬頭垢面的楊帆,但聽她惶恐不安地問我:「小峰,真的要朝裡面走嗎?是條死路怎麼辦?」我心裡也挺發毛,死人殘骸我現在倒不怕了,但假如裡面藏條巨蟒或者來個塌方,我們豈不是連給自己辯解的機會也沒有,直接進天堂了?但楊帆可是被輿論定格的死刑犯啊,我們總不可能在洞口束手就擒吧。哪怕山洞彼端苟活的幾率微乎其微,但為了生命的尊貴與身體的自由,我決定握住這根最後的救命稻草,與真愛一起鋌而走險!

  在狹窄與潮濕中走了兩三裡路,山洞漸次變得開闊乾燥,但快要抵達腹地的時候,我們又與一大群恐怖的蝙蝠狹路相逢。這些陰暗而歹毒的傢伙在洞頂盤旋張狂,向我們發出陰險而尖銳的叫囂,把楊帆嚇得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我的全身都是雞皮疙瘩,但我知道我不能怕,我不能被這些恃強淩弱的蝙蝠嚇倒,因為我是一個曾經發誓用生命去保護楊帆安全的男人。這時候,那個價值一元、光芒微弱的打火機派上了用場,我一邊發出驚天怒吼,一邊把火開到最大,拉上幾近休克的楊帆向前方奔去。

  這種膽戰心驚大約持續了十分鐘,我們終於擺脫掉那群蝙蝠的追蹤,來到一處足有半間教室大的空地。借助一明一暗的星火,我清楚地看到了洞內的灶台、石臼、碎爛瓷器、幾個容器、一張大石床,以及,以及,上面八具慘相橫生的骷髏!

  與之前的心驚肉跳相反,楊帆並沒有失聲尖叫,我也沒有敏感地聯想到他們的三魂七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見證人間慘劇後的淒涼。那八隻不知卒於何年的頭顱,最小的一個,約莫只有拳頭般大小,正安躺在另一具骨骸的盆腔裡。而其他六具死者的骨架,竟都還不足一米!恍惚之間,我仿佛突然看到,五十或者一百年以前,一個身懷六甲的母親,領著她的六個不足十歲的兒女,饑腸轆轆或者病入膏肓地等待著她的丈夫。然而,在漫長的等待過程裡,她沒有等來希望,等來的,只是無力地目睹她的兒女們接踵而至的死亡。楊帆將頭倚在我的肩上,眼淚簌簌而下,問:「小峰,小峰,他們,他們怎麼,怎麼……」後面的話沒有問完,洞那邊傳來了一聲驚呼:「找到了,在這裡!」我們只得丟掉同情與憐憫,大致撿了幾片瓦片以備防身,然後擇了右邊的那個洞口,跑去。

  打火機的油量已經所剩無幾,我只好打火照一下大致方向,然後手觸壁沿,摸黑向前行走一小段。幸好功夫不負有心人,七八分鐘之後,我們已經能夠隱約地聽到外面的水流聲了。當然,地面也開始變得潮濕起來。眼看就要柳暗花明之際,我伸出去扶著洞壁的手,突然拉住一個軟綿綿、膩滑滑的動態物體。這種觸覺十分讓人噁心,我本能地一拉,只覺手中頓時攥到一根搖頭晃腦的長鞭!

  「蛇!蛇!!蛇!!!」

  在我不知所措中,在混亂不堪的「刀光劍影」裡,一隻手伸了過來,一件物事飛了出去。只聽得「撲通」一聲,蛇掉進了前方的水裡。我慌忙打開打火機,只見我的楊帆突兀地舉著一隻手,臉上全是驚恐而茫然的神情。打火機熄滅,我搖了搖楊帆,說:「帆兒,是你救了我!」楊帆反應呆滯,以一種如夢方醒的口吻問我:「剛才,剛才,我抓的那個東西,就是,是,是蛇?」我點了點頭,之後意識到她看不見,便回答了一聲:「是的,我們快走吧,前面就是出口了?」楊帆心有餘悸地說:「小峰,我好怕,我不敢走了,你快把打火機點著?」

  我想想也是,便把外套脫了,用打火機將袖口點燃。片刻,我們清晰地看清了洞內地形,但同時也開始明白:這時候啟用光明,簡直就是愚蠢至極的作繭自縛!在我們懵然走過的身後,在稍顯乾燥的洞縫裡,觸目可及的至少有五六條蛇!而在我們旁邊的草叢裡,一動不動地躺著一條如水管粗的蛇!在它旁邊,是一條盤旋如牛糞尺寸的大黑蛇,正吐著恐怖的蛇信,與我們敵意相望。而剛才被我們甩出去的那條綠蛇,身子足有甘蔗那麼粗,正在前方的水窪中,悠閒地遊弋!

  暫態,雞皮疙瘩爬滿了我們全身,我的胃起了一陣又一陣翻江倒海般的痙攣。天啊,這山洞難道真是了結我們逃亡旅程的人間地獄嗎?我真後悔自己的手不該在壁上亂摸,也後悔剛才不該自作聰明把衣服燒掉,到後來甚至開始後悔之前為何要把楊帆往這山上拉,而不是試圖往山下那片茂密的松林跑!在懵然無知之前,我們還能哼著小調,壯著膽子在黑暗中行走,但當周遭噁心的蛇群清晰呈現之後,我再也無法挪動半步。

  這時候,楊帆暈倒了。

  我承認,我的大腦終於崩潰了。我那早已透支的勇氣,在離洞口約三百米的地方,完全消失殆盡。或許這時候,我更加期待員警們早點趕來,只要他們能將蛇群趕開,哪怕坐牢槍斃,我也心甘情願。

  就在我接受命運的殘酷,準備徹底地束手就擒之際,員警的腳步聲與交談聲傳來了。只聽先前那個年輕小夥子尖聲嚷道:「蛇,蛇,梁隊,好多毒蛇!啊,那還有條『竹葉青』,梁,梁隊,我們還是先撤回去吧?」而那位見多識廣的梁隊則老謀深算地喝道:「大驚小怪什麼!這季節蛇都在冬眠,大夥兒小心些,只要別碰到它們就沒事……快,再快一點,出了洞就不好逮了……」

  我摟著昏迷不醒的楊帆,對毒蛇的畏懼降了下去,對楊帆的愛憐又升了起來。我默默祈禱了一番,用打火機的最後一縷「汽息」將剩下的衣服點燃,銜了另一隻袖口,先用瓦片驅逐走了那條水中的綠蛇,然後背上我的楊帆,在劈里啪啦的濃煙烈焰下,捏著膽子向洞口沖。事後想來,那天的我極有可能誤食了豹子膽。不然平時連看到鱔魚都會大呼小叫的我,怎麼會有勇氣朝「一咬足以致命的毒蛇」旁邊經過?大約是它們被燒著了的衣服給嚇倒了吧,或許它們早就意識到我們只是一對不構成威脅的亡命之徒,總之,在我奔跑過那些水窪、踐踏上那些泥濘、途經長短不一粗細不均的蛇群跑出山洞之後,我可以自豪地向你們宣稱:我,李小峰,包括在我背上的楊帆,一切完好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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