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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但這種死亡的感覺未免太過蹊蹺,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沉溺在夢裡。於是我自咬了一口,竟然很痛——哈哈,不是夢,我真的還活著!這下我沒興趣去顧及老人的神秘詭譎了,我開始擔心楊帆,我要馬上回去找她!就在我努力站起來、剛準備跳下三輪車的時候,前面的老人突然轉過了身!我被嚇得差點栽了下去,不過還好,他有一張慈祥的臉。我舒了口氣,拿出一疊錢向老人說道:「我還有個朋友在蘆葦地裡,這是一萬塊錢,麻煩您幫我救救她!」老人迷惑地看著我,哇哇兩聲後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我這才明白,他是位聾啞大爺。

  指手畫腳了良久,老人總算明白了我的大致意思。只見他微笑著推回了我的錢,然後熟練地調轉了車頭,朝蘆葦方向急駛而去。接下來他拒絕了我的同往,臨走之前,老人又遞了半個饅頭給我。等待的過程十分漫長,那一點餿饅頭驅走了饑餓,卻將我的擔憂彰顯得淋漓盡致。面對偌大一份未知,面對我現在的手無縛雞之力,面對國人談之色變的禽流感,我真不知道在下一次劫難中,我們還能堅持多久。我生怕,在不久之後的片刻,我們就會在主幹道束手就擒;我更怕,楊帆已經舍我而去,早早地走向了她的死亡。總之,我膽小如鼠,我憂心忡忡,我虔誠祈禱,我一次又一次拄著木柴,向老人消失的位置張望。

  約莫過了很久,聾啞老人終於平安歸來。他帶回的楊帆依舊昏迷不醒,不過還好,呼吸猶存。我又試圖向老人比比劃劃,希望他能送我們去醫院,而且又告訴他,小心這病會傳染。但是老人卻急躁得很,只見他向我嗚嗚哇哇地叫嚷了一陣,然後脫了大衣給我們蓋上,便跑到前面騎起車來。

  我將楊帆抱在懷裡,一手掌握著她的鼻息,一手緊攥著木柴,準備給予她一些最基本的保護。車在平緩的小路上行駛了約莫半小時,好像折向了一條寬敞的馬路,時不時能聽到汽車們嘲笑似的鳴笛而過。之後在大路上走了四十多分鐘,車仿佛又駛向了一條土岔路,因為偶爾才能聽到摩托車的聲響。如此這般又過一個多鐘頭,車身開始搖晃起來,竟然就如爬向了一片小山坡。

  下車,我們果真來到了人煙罕見的山腳,而一間木房子,就搭建在前方。

  我們被依次抱進了小木屋,或許是樟木腐爛的味道太過濃烈,床上的楊帆竟然蘇醒過來!我高興得手舞足蹈,聾啞老人也從灶臺端來鹹菜與饅頭,笑眯眯地示意我們趕快吃。但楊帆吃了就吐,我還沒來得及說上半句話,她又昏迷了過去。聾啞老人嚇得手忙腳亂,我一時半會也不知該怎樣比畫,便從楊帆懷中掏出紙筆,寫下「我們得了禽流感,我有錢,請帶我們去醫院」遞給他。只見他迷茫地辨認著這張紙,過了良久仿佛才豁然開朗,然後掩了門出去。我幫楊帆擺了個合適的睡眠姿勢,再將剩下的饅頭狼吞虎嚥了一番,便追隨她去了。

  在支離破碎的夢境中反復煎熬,等黃昏時醒來的時候,我沒看到白衣大褂的醫生,也沒有看到全副武裝的員警。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位滿臉笑意與雀斑的中年婦女。我大惑不解地問:「你是醫生嗎?我們得了禽流感……」結果,「禽流感」三字就像一紙密符,將昏睡的楊帆突然喚醒。但聽我的小天使失聲喊道:「禽流感,別過來,別過來!」中年婦女溫和地笑了笑,向我們安慰道:「沒事的,孩子,你們得的只是普通的重感冒!」楊帆狐疑地看著她,說:「可是,可是我們吃了死鴨子,我,我……」中年婦女自信地打斷道:「但你們的臨床表現與禽流感完全不一樣,請相信我的專業!」我與楊帆驚喜萬分,兩人相視而笑,然後向中年婦女表示了深深的感激。

  從交談中我們得知,這位阿姨姓周,年輕的時候是梅城醫院的一名中級護士。後來她遠嫁到溫州,生了個女兒漂亮可愛,卻在三歲時因高燒燒成了聾啞兒童。夫婦倆為了女兒四處奔波,進口藥物、高級手術甚至連茅山術士都試過了,最終卻依然無功而返。後來某一天,周阿姨帶女兒到診所做例行的檢查,恰逢醫院裡有人知道一副秘方,便全神貫注地傾聽去了。而她的女兒追著蝴蝶上了馬路,被一輛疾駛而過的摩托帶倒,之後又被一輛大意的轎車碾死。丈夫為此與她分道揚鑣,而周阿姨也覺心灰意冷,便回到「梅山聾啞學校」當了老師,幾度春秋,現在成了校長。

  敘述到這裡,周阿姨淡淡地歎了一口氣,轉而笑容可掬地問楊帆:「姑娘你今年有多大了?」楊帆回答道:「再等三個月二十二歲。」周阿姨扳著指頭算了算,說:「我女兒屬狗,還比你大一歲。唉,假如當初不是我糊塗,現在說不定就當外婆了。」我和楊帆不無惋惜,覺得生活中怎麼會有那麼多不為人知的悲劇。這麼一個看似平淡無奇的故事,竟然輕而易舉地了卻了周阿姨的殘生。與這位可憐的女性聊天令我們如沐春風,到後來周阿姨母性大發,對我們建議道:「我當你們的乾媽怎麼樣?」楊帆第一個反對,她咬了咬牙,終於還是把自己的身世經歷給周阿姨說了。我一邊緊張萬分地盯著周阿姨,一邊替楊帆解釋她「罪不至死,卻又不得不死」的尷尬。實際上,我的恐懼完全是多餘的,只見周阿姨若無其事地表示:「這我早就想到了,你們不用怕——其實我也是一個罪人,我對阿丹犯了錯,不也活得好好的?人啊,只要願意用行動去挽救曾經的錯誤,不論待在哪裡都是一樣的。」我堅決反對,這令初為母女的她們始料未及。我嘿嘿地看了看楊帆,向周阿姨說道:「我就不叫你乾媽了,我直接叫你丈母娘!」一句話讓緊張的氣氛舒展開來,三人都是忍俊不禁。這時候聾啞老人的姜湯煮好了,我與楊帆各自喝了一碗,辛辣四溢,從大嘴一直辣到了小腸。

  周阿姨繼續說,這位老人參加過越南自衛反擊戰。在此役之中,擔任炊事班的他被對方特工的人肉炸彈給炸聾了雙耳。本來老人也立了三等功,回家後又被定了四等殘疾,政府許諾給予特別照顧的。不料回家才幾天,聾啞老人便強姦了他曾經的女友、別人現在的妻子——當然,未遂。不過在那年代這也夠重判了,雖然後來他只坐了兩年牢,但政府提供的津貼卻被取消了。出獄後的老人悔不當初,自覺顏面無存,便獨自到梅山山腳搭了間小木屋,平時在海邊撿些小蟹小蝦度日,生活也算湊合。剛開始他性格孤僻,不願與任何人見面。到後來或許想開了一點,便常去陪聾啞孩子們嬉戲遊玩。我在三輪車上看到的野鴨與死魚,都是他隔三差五地送往山間,給那些孩子們解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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