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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但是,對於像我們這種一文不名,還時時四處漂泊連位址都沒有的逃犯,想做自由撰稿人,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為了不必要的麻煩,見夏雨那天我騙楊帆說大學室友胡舟到杭州來了,我得去瞧瞧。有蕭金貴在,工廠請兩天假不是問題。肖曉萍的紡織廠瀕臨倒閉也閑了工,可以請她來照顧楊帆。實際上,也就是讓她們玩兩天而已。

  去杭州以前,楊帆交給了我一個艱巨的任務:在那裡給楊帆舅舅打個電話,報個平安。這是件危險至極的事情,但我卻答應了。臨行之前,我不得不向已經兩清的劉義借了五百塊錢,然後查詢了一下,得知從梅城坐汽車到杭州要三十五塊,最便宜的火車是十五塊,我權衡再三還是選了後者。故而,慢車到達杭州已經中午一點。

  月臺上的夏雨,已經露出更勝於楊帆的風情:淡紫色的公關套裝,睫毛晶瑩、馬尾酒紅、略施粉黛,最顯高貴氣質的恐怕還是脖頸上那一串項鍊——純金製造,可惜不是我送的。我送給夏雨類似的禮物,恐怕只是一串朝天門的廉價貝殼。這樣下來我就有些自慚形穢了,但夏雨沒有,剛見面她就給了我一個擁抱,清香而柔軟的擁抱。

  然後,我們乘旅遊車逛西湖。西湖很美,美不勝收。旁邊的遊客們不斷地詠物歎志、欷歔感慨,我與夏雨則安然恬靜地坐著——就像我們戀愛時光裡的乘車出遊。那是我最富浪漫情懷的春季,每個週末,我們任意換乘公車,在霓虹閃爍的都市里漫無邊際地行走。汽車穿梭過那些形如彩虹的光暈,駛向一片又一片的光怪陸離……重慶的江風宜人,我一邊半眯著眼感受燈光的色彩,一邊嗅著夏雨溫柔如水、氣息若蘭的味道,感受人世滄桑裡的霜打雷鳴、風掠雨飄、光纏霧繞。

  也許真的有許多東西,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不知源於何時,我開始對夏雨擁有一種為時已遲的眷戀。說實話,那段時間的我雖然時常懷念楊帆,但與夏雨在一起,我的確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涼爽與溫暖。

  這兩個矛盾的單詞,足以詮釋所有至善至美的感情真諦。

  青山、翠樹、綠水。

  晚上吃了火鍋,雖然囊中羞澀,我還是表現出了應有的慷慨與豪爽——夏雨再三表示那四百塊錢可以遲些日子再還,故而身上揣著的這五百塊錢,足以令我有短暫的豪氣頓生。天有些醉了,地有些昏暗;人有些亂了,錢有些發卷。酒足飯飽之後,我們逛了湖濱路商業街,在西湖影院看過一場電影后,我們再度效仿在重慶的樣子,乘公車遊逛杭州的夜景。一共換乘了三趟汽車,嗑完了兩包恰恰瓜子,最後來到錢塘江大橋。

  倚欄而望,江水滾滾東逝,浪花淘盡世事雲煙,「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夏雨說她在南京的工作還算順利,但公司有個副總經理常常對她死纏濫打。今天送玫瑰,明天送手機,後天又送鑽戒,把她搞得煩不勝煩,卻又找不到這副總的半點把柄——那傢伙追求的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人又挺內向,從來沒亂動過手腳。但每天面對著詭異地擺在辦公桌上的禮物,夏雨心頭總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惴惴不安……

  錢塘江水面寬闊,一列火車鳴笛而過,橋身忍不住跟著戰慄起來。暫態,一股蕭瑟之意油然而生,我落寞地伸出雙手,抱住了夏雨。過了很久,風拂起了涼意,我們這才感到天已經很晚。

  深夜,我們住進了同一個房間,而且只有一張床。那晚的夏雨比任何時候都要漂亮,她平攤在我面前,就像一隻溫馴的小貓。也就是說我想做些什麼激情之事,簡直是唾手可得。其實我們也擁抱了,像戀愛時的那個樣子;我們也接吻了,像戀愛時的那個樣子;我們也袒露了,像戀愛時的那個樣子。但我們的激情也只能到此為止,透過欲望,我理智地看到了與夏雨不可能擁有的將來,看到自己即將付諸給楊帆的種種責任。之後我們沖了涼,各自裹好毯子,相隔五十釐米,說了許多言不由衷的話。

  那個晚上我才徹底明白:我是愛夏雨的,深刻而絕望地愛著她。只有很愛很愛她,才會在這個時候,對熱血澎湃的欲望無動於衷!後來,我給夏雨講了許多生活經歷,起初我半遮半掩,生怕她妒忌,又怕她告發。但後來她深情的眼神打動了我,我就開始對她和盤托出——當然除了她的表哥蔡小田。夏雨對我和楊帆在一起沒有表示多大驚訝,當確定楊帆的確無辜之後,她伸過手摸著我的臉,輕輕地說:「小峰,委屈你了!」

  當時,我男兒的眼淚,如潮水般奔湧而出。夏雨適時地將我抱住,我們各自裹著一條薄薄的毛毯,毛毯阻攔著我們任何可能死灰復燃的愛情。不久,我們便擁抱著放聲大哭起來。

  第二天早上,夏雨說要去見客戶,便率先走了。我一個人留在旅館裡,沖了整整兩小時的澡。這澡沖掉了世間上所有的污垢爛泥,我的身體如一只被洗濯乾淨的乳豬。然後,我套上那件已經露了線頭的黑色T恤衫,獨自走上杭州的街頭,尋找一個僻靜的電話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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