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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第九章 杭州 國酒茅臺夏雨

  每一天,我像一個將為人父的青年那樣忙碌著,覺得特充實。如果記憶能夠更改,那麼我已經在一段生痛難過的背後,將這孩子就是我親生兒子的虛構,植入了我的大腦。只有在很少的日子裡,當與楊帆背對背看書的時候,我心中突然就會湧起一種生活的悲愴感。

  我沒有拒絕。我承認自己是一個自私而又現實的人,我的觀念傳統,我的思維單一,我的大腦裡容不下任何雜質。

  一夜無眠。

  第二天來到梅城婦科醫院,在蕭主任的幫助下,醫院沒查出我們身份上的任何把柄。今天的「吳雙」披一頭濃稠的黑髮,穿一件天藍色的吊帶背心——她的腰確實已經開始粗壯。仔細辨認,我似乎能夠聽到鼓點錯亂的聲響,不知這是源于楊帆的緊張,還是來自她肚中孩子的垂死掙扎。楊帆的手是冰冷的,她的雙眼迷茫,如臨深淵,如遇死敵。我則茫然地坐在椅子上,低下頭,排著隊。

  我清晰地記起了昨天夢中的場景:

  首先出現的仍然是幾十分之一蕭波體態的孩子。他正在蹣跚學步,一邊親昵地叫我「疏疏」,一邊天真可愛地向我獻出瓜子、巧克力、奶糖,但我卻沒心思理他。然後趙一平果然出現了,他的腰已經彎曲,就像一隻未老先衰的螃蟹。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昔日的神采奕奕,他步履蹣跚地走過來,也不看我一眼,便對「小蕭波」說:「兒子,爸爸帶你回家!」「小蕭波」戀戀不捨地看了看我,與趙一平道兒朝遠處走去,他們傴僂的背影看來那麼傷感,以至於我在夢中感受到什麼叫做淒涼,什麼叫絕望,什麼是蕭瑟,什麼又是無可奈何。

  後來楊帆也出現了,她怔怔地看著「小蕭波」,純潔少女的眼神中溢滿了母性的慈愛。沒想到「小蕭波」卻拉住了她的手,突然不想走了。楊帆呢,她看了看雪地,又看了看我,不敢多說一句話。於是「小蕭波」就哇哇地哭了起來,楊帆便讓他伏過來吃一口奶再走。然後便見「小蕭波」貪婪地吮著他母親的乳頭,被楊帆永無止境地抱在懷裡……

  裡面傳來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另一個做完手術的女人,以細碎蹣跚的步調,弓著身子往外走。經過我們的時候,只見她雙手正肆無忌憚地摁著私處,臉上全部是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下一個就該輪到我們,楊帆牽著我的手,終於劇烈地顫抖起來。我在模糊的恍惚中,突然迎著蕭主任不解的目光,拉著楊帆朝外跑去。

  我們度過了極為難堪的兩天兩夜。那兩天裡的楊帆就像個奴僕一般呆在小屋的角落裡,好像生怕我將她們母子踢了出去。但她越是卑微謹慎,我就越感到生痛難受。這個狗日的兒子不僅把我們的默契全盤抹殺了,還將楊帆的俏皮、可愛、撒嬌吞噬得乾乾淨淨。我心痛得要死,但又不知如何去改變,有的話我說不出口,而有的話,我又不願意說。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最心愛的楊帆,攜帶著她最疼愛的兒子,與孤獨的我漸行漸遠。直到第三天早上,生活才恢復了往常一樣的節奏。

  那天早晨我正躺在地上做夢呢,突然就覺得胸口有些疼。等我醒來一看,楊帆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調皮地看著我,但見她掐著我的胸膛嗔怒道:「小豬,還不起床?要遲到了喲!」

  就在那麼一個被「摧殘」、「虐待」的時刻,我竟然激動得流出了淚花。我裝作痛得搜心搗肺的樣子嗷嗷直叫,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楊帆竟然也咯咯地笑了,這笑讓我的心情頓時舒暢無比,於是給了她一個淺淺的吻。

  在這麼一個短暫卻又漫長的冷戰之後,生活的陰霾一掃而空,我們間的曖昧也開始柳暗花明。那個孩子在我的容忍下存在,我們的愛情在互相理解上保留。有的東西永遠無法改變,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樂觀的生活或膚淺的行動去替代這些深思熟慮。只要擁有現在的快樂,就行了。

  我到底在乎什麼?——只要我和楊帆把孩子的身世隱藏下去,他就是我的親生兒子,李氏香火的傳遞還有我大哥。

  我到底心疼什麼?——那小孩早在我們相愛之前就播種下去,他們的愛情早已經遠去,現在的楊帆明顯是愛我的。

  我們都是樂觀的人。只要楊帆愛著我,這個孩子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

  蕭金貴常常派他老婆過來給「吳小妹」支招,每天見到我,他都會以一種喜氣洋洋的口吻贊道:「恭喜呀,恭喜!就快當爸爸了,可喜可賀呀!」我只有不斷賠著笑說「謝謝」,起初心頭酸澀得很,但到後來也就真心實意地接受了這些恭賀。

  七月的炎夏,洗澡是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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