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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之後我們來到那片水池。月光透過樹倒映在在水池中,冰涼的水汽籠罩著恐怖的霧靄。我們壯著膽攜手來到水邊,先掬了兩口喝下,然後便張羅著讓楊帆洗頭。我用礦泉水瓶舀出幾瓶水,淋向她粘膩的髮際,楊帆發出噝噝的冷顫聲,同時又感到快慰的沖刷感。用了整整五十瓶水,楊帆的頭髮才稍見柔順。然後她依葫蘆畫瓢,又用二十瓶水洗卻我頭皮的麻木。洗好頭的我靈感四溢,便建議道:「我們洗澡吧!」

  楊帆點頭應允,但見她褪下衣服,美麗的胴體在黑夜中如一朵嬌豔盛開的玫瑰。我將一瓶涼水倒下,「啊……啊……啊……」楊帆尖叫著蹭進了我的懷裡。

  那是一種怎麼樣的衝動呢?!楊帆赤裸著身體水淋淋地撲進我的懷裡,還不依不饒地嬌聲道:「你快脫衣服!」我被她色情的語調迷惑了,三下五除二脫得乾乾淨淨。

  在荒山野地,我與楊帆發生了第三次交融。這一次我們以泥土為床,蒼天為蓋,水池為樂,良久地結合在了一起。如果起初我們是被彼此赤裸的身體勾搭得心猿意馬的話,那麼後面,我們則是慢條斯理的,用兩具欲望之外的裸體,相見于我們的人生,相融於我們的苦難,相觸於我們的逃亡,相擁於我們的靈魂。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身體的溫度超過了外界所有的寒冷,我們已經在水池旁,私定終生。

  我們用雙手,將對方身體的每一處污垢擦拭得乾乾淨淨;我們用嘴唇,將對方靈魂的每一段污濁親吻得晶瑩剔透。

  神清氣爽之後,我們又翻尋了幾個垃圾箱,收穫不多,總共也就二十來個瓶子。饒是如此,第二日清晨,我們還是在廢品收購站拿到了在遵義的第一桶金:三塊五毛錢。我們買了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那包子實在是香極了——有一點已經可以肯定,我們至少不會餓死在遵義了。但包子中的那點肉剛一吃完,我們又看到了生活必須面對的慘白:拾瓶子最多也就能湊夠飯錢,哪怕我們再節約一些,一天存兩塊錢,等攢夠到浙江的車費,估計也要一年半載。在亭子裡過夜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夏天有蚊蟲,楊帆就被蚊子纏上了,這些母蚊子對楊帆的天生麗質嫉妒得很,對我倒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冬天更不必說了,絕對能把我們給冷死。

  流浪在這兒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我們必須另擇他路。

  但在想到更好的方式之前,我們還得繼續拾瓶子。這一天,我們打扮成小倆口,手挽著手在社區街道轉悠。沒有人敢來仔細辨認楊帆,她此時的氣色、打扮與通緝令上的照片已經判若兩人。再說牛高馬大的我還在旁邊呢,誰會冒昧地當著一個大男人的面,去細細打量一個女孩子的模樣?我們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過垃圾筒,斜眼朝裡望望,心中記下其間寶貝的多少。如果發現地上有一個瓶子,我就假裝用新新人類的不羈,踢它,踢它,將它踢進我們所能找到的花枝間。此外,我們還在濱河公園旁瞅到一塊挺粗的赤鐵,它將楊帆的心都快勾出來了。那地方人挺多,眾目睽睽之下我和楊帆突然擁抱,畸形地用腳拂啊拂,把鐵塊拂到大樹後。在別人還以為我們會在大樹後做出更激烈行為的時候,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鐵拾起,欣喜若狂地裝進荷包——它至少值兩塊錢,二十個瓶子呢!

  然而就在楊帆為這塊廢鐵抿著嘴偷笑的時候,一個更大的劫難已經來到我們面前。

  用特務般的身份搜尋了一上午的垃圾,我們回到了亭子,準備睡上一個下午,晚上好帶回那些戰利品。楊帆到附近的樹林「小解」去了,我饑腸轆轆地轉到大樹後面拿食物。

  然而,箱子不見了!

  我的喜悅僵硬在臉上,整個人如遭猛烈一擊,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楊帆急得都快哭了,她後悔莫及地向我數落道:「裡面還有兩包瓜子、三個麵包、半袋速食麵、兩個蘋果,還有二十四個空瓶子啊!」不久,她就意識到丟失的遠不止那些食物,我們所有的衣服、筆記本、二十塊錢、銀行卡以及我箱底的那些瑣碎之物全都不翼而飛!這其中還包括夏雨曾經送我的ZIPO打火機和高級剃鬚刀,當時貴得用掉了她兩個月的零花錢。我一直將它們放在箱底,放在我外出流浪的心靈深處,哪怕在最缺錢的時候,都沒有動過它們的主意。但現在,除了兩條性命、一張身份證、三塊兩毛錢及一部破手機,我們恐怕一無所有了。

  我們的逃亡遇到了空前的困境。沒有了箱中東西的支撐,我一點底氣也沒有!還來不及抱怨或憂傷,我們就迅速地離開了那座亭子——這個偷盜者或許是其他的拾荒乞丐,但也可能是人民警察的正義追捕。

  在偏僻的商店買了兩個饅頭,乾咽過後,烈日的灼熱讓我們的嗓子都生了煙。於是我們不得不走到河邊,揀了處稍顯清澈的河水喝下去。在無比絕望中終於熬到了晚上,我們重新振作精神,沿著白天的行程一路拾荒。

  這個城市的拾荒者似乎很少,我們除了拾起白天已經盯好的垃圾,一路下來還有不少新的發現。每到一個垃圾筒,楊帆總是搶先探下手去,像往抽獎箱中摸獎券一般。每到這個時候,她就會神秘而滑稽地望著我,用手去感受垃圾筒中可能會有的財富,我能輕易地從她眼神裡的興奮或者沮喪,判斷出垃圾筒的肥沃或者貧瘠。有時楊帆雙眼放光,她快樂的聲音在夜色下仿若天籟:「兩個瓶子!」甚至有一次,她蹲著木然不動,興高采烈地回過頭說:「小峰,你猜!」在我「破銅?爛鐵?塑膠?薄膜?涼鞋?瓶子」等的一大串猜測後,楊帆樂悠悠地從裡面拿出一本嶄新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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