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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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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一輪新月,夜色恬然安詳。回憶的線條裹挾著此時的不知所措,絲纏蔓繞。腦中仿佛塞進了一大堆亂麻,亂麻之間揉成了無數個死結,正當我被它們糾結得焦頭爛額之際,一個小小的噴嚏將死結抽絲剝繭,織出一條豁然開朗的哈達。循聲望去,但見一個白色的人影在葡萄架下瑟瑟發抖。我欣喜若狂地跑過去,楊帆緊緊地握著一根竹竿,用我最熟悉的聲音吼道:「你別過來!」 小心翼翼地回到房間,楊帆的臉蛋被凍得蒼白不堪,而小手又嚇出了一層細汗。到洗手間整理修飾了一番,小姑娘又要忙著為我做晚飯。但這次我拒絕了,我讓楊帆坐在沙發上,替她抱了一床被子焐著,自己動手炒起菜來。 在我和趙一平為楊帆爭風吃醋得劍拔弩張的日子裡,楊帆曾提議我們到「日租房」比賽炒菜做飯。但之前的我從來沒有炒過菜,兒時的野炊都是趙一平掌握火候與作料,我不過在旁邊撿柴、剖魚、切菜而已。那一天的飯局下來,我做的菜既不可口又不美觀,倒是趙一平的那盤火爆大腸贏得了楊帆的嘖嘖稱讚。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敗給趙一平,我們在速度、身高、學習、長相上都旗鼓相當,但在炒菜上,我以絕對的劣勢輸得一敗塗地。在後來與夏雨戀愛的日子裡,我日日負責炒菜做飯,廚藝也越來越見嫺熟。這在當時把夏雨感動得不行,她以此來證明我的溫柔體貼與紳士作派。但實際上,每次煮好一頓飯,我都會在心裡問自己:「這盤菜與趙一平差不多了吧?」或者「這碗湯楊帆會喜歡嗎?」——現在想來,很對不起被我無意中感動的夏雨。 那晚上我把炒菜當做一門藝術,將手下的每一盤菜當做對廚藝付出的終結。楊帆被我的煞有介事弄糊塗了,她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記憶:「兩年前,你不是炒了一盤又鹹又老的黑雞丁嗎?」然後吃了一口回鍋肉,問:「是不是我記錯了?」接著又喝了一口湯,說:「還是我的胃出了問題?」等我們將晚飯吃完,楊帆對我直言不諱道:「小峰,我真不敢相信。」 飯飽之後,楊帆稍顯鎮靜,告訴我她下午看電視的時候眼皮跳得厲害,心中憋得難受,就想到窗邊透透氣。還真湊巧,當她無意中朝下一望時,竟然剛好看到一輛警車駛來,而且從裡面走出了四名員警。她本打算馬上躲進「密室」,卻又突然害怕坐以待斃,於是便打開門,上了樓頂…… 楊帆虛弱地問:「我該怎麼辦?」 我安慰她:「現在的漏網之魚很多,到處都在死人,又不是明星大腕,躲過這陣風頭就好了。」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多少有些違心,在我心目中,趙一平遠比那些省長市長還重要。假如兇手不是楊帆,我將用我的生命去報復那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楊帆告訴我:「小時候我見過槍斃囚犯,給我的印象太恐怖了。小峰,我真的好怕,好怕那子彈也穿過我的腦袋。在天臺的時候我本準備從上面跳下去,想一了百了算了。但一站上去我就怕了,那麼大的風,這麼美的城市,我也害怕像他那樣的痛,我怕死,我想我的媽媽了。」然後,楊帆果真就思念起了她的母親,對前途的茫然令她忍不住慟哭起來,這是楊帆在我面前第一次高聲地哭泣。哭聲似乎劃破了玻璃,充溢著整棟大樓,然後又奔向了附近廢棄的舊工廠。我趕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緊接著跑去關窗戶。 晚上就睡覺一事,我們又發生了一些爭執。最後楊帆終於妥協,不過在她走進臥室時一再調皮地提醒:「明天該你睡裡面了喔!」 我躺在沙發上,清理出所有的整元零鈔,合計只有四十多塊錢,而銀行的帳戶裡,至多還有兩百塊。我已經很久不向家中要錢,因為父母經濟非常緊張。我那位醫生哥哥剛從醫校畢業,在成都一所醫院實習,為了和嫂子按揭購房而窮得焦頭爛額。我的朋友們呢?趙一平是我大學裡唯一能夠借到超過一百元的人,同其他人我們平淡相交,保持著謙謙君子的膚淺友誼。和這幫窮朋友出來吃飯,往往上桌之前大家都會迫不及待地吐一句:「AA啊!」況且,即使借到一點錢,我從哪裡拿來還?——我已經很久未能寫出滿意的文字,這些日子裡我總是「節流」,卻難以「開源」。 這時候,楊帆突然露出一顆小腦袋,看樣子似乎已經一絲不掛。見我眼神迷亂,楊帆紅著臉問道:「小峰,明天能不能租幾部電影碟回來看呀?」 我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台破電腦——但它是我文字掙錢的載體,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賣!當然,提到了電腦,我又想起了外面那台價值三百多的彩電,心中又稍微平靜了一些。 第四天我到學校去了一趟,畢業設計算是馬馬虎虎地做了個交代,就只等著可有可無的答辯了。中午的時候我給趙大爺、趙二叔送別,與來的時候比起來,父子倆又憔悴蒼老了不少。趙二叔提著幾大包趙一平的遺物,趙大爺則緊緊地抱著趙一平的骨灰。此事的賠償款與慰問金的最終結果是:肖雲霞的家人得到了十七萬元,馬馬虎虎滿意地走了。趙大爺只得到了十一萬元,本來是可以更多的,但他一心在乎的不是錢,而是那個讓他斷子絕孫的兇手!臨上車時,趙大爺一再提醒我:「小峰啊,一抓到那個挨千刀的楊帆,你就給我電話!啊,電話……」我只有默默地點頭,然後目送兩位蹣跚地走上火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趙一平的骨灰帶回了故鄉。火車啟動,趙大爺沙啞的哭聲,夾雜著悠長的鳴笛,像盤旋在城市灰暗上空的鴿子。 我是從火車站步行回學校的 ,從中午一點到下午四點半,我的腳走得像灌了鉛般沉重。但正是像這樣的自我折磨,減少了我對一平死去的悲哀與愧疚。走過石門大橋時,我在橋中央良久地佇立,一輛又一輛的汽車飛馳而過,我感受到了橋身劇烈的顫抖。 看著灰白天際中蜿蜒東去的江水,我無法感知,趙一平在短暫飛行中擁有的刺激與撞擊地面時萌生的快感。有那麼一會兒,我也想飛身一躍,追隨趙一平的飛翔。但是後來,我仿佛又聽到了趙一平的呼喊,他對我說:「你不能來,你要照顧你的父母,你要照顧我的爺爺,你還要,照顧我們兩個人的楊帆。」 我的天空在行走中逐漸明朗。我終於完全接受趙一平已死的事實,我終於清醒地意識到保護楊帆生命的重要性。租了三張碟子,回到住處。開門,我揚起手中的光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而此時躺在沙發上的楊帆,正在她蒼白的痛苦之中倍受折磨。 ——經過四天精神及身體的折磨後,楊帆終於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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