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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也清白了臉歇斯底里地叫:我受夠了!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大家就把兩個人拉開,村支書說話了:瀘妮她媽,這就是你不對了,咋能好了傷疤忘了本呢,狗娃子有啥不好,你咋說離就要離呢……

  瀘妮啜泣著看著漸漸平復下來的人們,「爸爸」被村支書他們拉走了,說去家裡喝兩盅去。媽媽和瀘妮去了秋平的家。

  圍坐在桌前。媽媽忍不住地長噓短歎,拉了秋平媽媽的胖手,說著自己這些年的知己話,瀘妮安靜地坐在一旁,撲閃著她紅腫的眼。她很脆弱,她已經很害怕看見父母的吵鬧,她的神經已經脆弱得像驚弓之鳥,她的悲哀一觸即發。

  秋平和他爸爸把飯做好了,瀘妮覺得這是自己最幸福的一餐飯。和媽媽還有秋平一家,和和睦睦地吃了一頓飯。瀘妮在家吃飯是怎麼也不會有這樣的感覺的,家裡吃飯從來不在桌上吃,菜都擺在灶臺上,盛了飯,夾一點菜,媽媽就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吃,爸爸就蹲在門外,邊吃邊和路過的人說幾句粗俗的笑話。

  天黑了,瀘妮牽了媽媽的手回家,瀘妮牽得小心翼翼,生怕這短暫的平靜和幸福一下就沒有了。

  山頂上的童年(八)

  躺在床上,瀘妮緊張地捏著被子,她把眼部以下都藏進了被子裡,緊張地聽著隔壁的動靜。

  瀘妮的心疼起來,疼得有些麻木。

  瀘妮使勁地捂了自己的耳朵。

  「爸爸」一聲悶悶的嚎叫把瀘妮嚇得眼都瞪大了,接著又是一聲嚎叫,再一聲,一聲比一聲微弱,一聲比一聲接近死亡的信號。瀘妮瞪大了眼看著屋頂上看不到的蜘蛛網,等待下面的撲打,可是什麼都沒有了,只有空曠的黑暗,和無邊無際的寂靜,看不見的蜘蛛網輕悠悠地隨著風一晃,一晃。瀘妮不安地等待著。

  瀘妮爬起來,慢慢地推開那扇門。

  瀘妮看到昏暗的燈光下,赤裸著身子的媽媽安靜地坐在床頭,手裡拿著那把她切菜用的刀,滿刀的血,媽媽的手裡,身上也全是血,瀘妮媽笑了一下,淡淡的,說:瀘妮,媽媽終於解脫了。

  瀘妮接著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血肉模糊。血還在從他的身體裡流出,散發著腥臭的味道。

  有人過來敲門,然後透過那扇窗戶看到了裡面的駭人情景,驚呼一聲,尖叫著:瀘妮她媽殺人了!瀘妮她媽殺人了!在村裡沒命地跑起來。

  瀘妮媽像粽子一樣被人捆走了。

  瀘妮穿著褲頭和背心站在那裡,沒有哭。她看著她媽媽被人又推又搡地弄上了一輛拖拉機,然後看著那個男人被人像扛死豬一樣的給扛了出去,男人沒有親人,驗了驗身,當夜就挖了坑埋了。

  瀘妮被秋平牽了手,乖乖地跟在後面去了秋平的家。小村莊沸騰了,人們帶點惋惜更多是帶點興奮地談論著這件事。瀘妮麻木著,她不知道,也不相信發生了怎樣的事情,她像一個輕飄飄的幽靈一樣被秋平牽了手回去,一路上,什麼都沒有想,就當這是一場奇異的夢,第二天,夢醒了,媽媽和那個男人還是那樣的爭吵著,還是那樣的撲打著。

  夢終究沒有醒來。

  瀘妮最後一次看見自己的媽媽,是在那片滿是鵝卵石的河壩,那裡是執行死刑的刑場。

  那是一個冬天,沒有雪,沒有雨,只是風刮得嗚嗚的嚇人。到處也都沒有了綠意,田地裡都是荒蕪的一片,樹也光禿了,沒有一點生命的顏色。

  秋平一家人不讓瀘妮去看。秋平爸媽請了兩個人打點後事,就讓秋平在家陪滬妮。

  那天滬妮一直在哭,她實在是想媽媽,太想了,她知道今天媽媽會去那裡,她和秋平常去撿石頭的那裡,村裡已經貼滿了的告示,上面有一把紅色的叉子劃在媽媽的名字上面。滬妮哭了央求秋平。

  秋平忍著自己的眼淚,歎氣,很艱難地掙扎,父母的叮囑,滬妮的央求……最後秋平帶了她去了。

  她穿著紅格子的夾襖,和黑色的棉褲,厚厚的棉鞋,天冷的厲害,她把脖子和半張臉藏進了那條綠色的圍脖裡。秋平穿著一身灰色的棉衣棉褲,腳上是一雙請學生家長做的棉鞋。少年的眼睛裡已經蒙上了憂鬱和擔心,秋平緊緊地拉了滬妮的手,擔心會出現失控的狀況。其實滬妮的心裡想的不是很明白,她在心裡回避著一些問題。可是她很久沒有看見媽媽了,這個她相依為命的人,她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她了,瀘妮很想她。她知道媽媽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回來給她做飯洗衣服了,因為她「犯法」了。

  瀘妮和秋平早早地就到了,那裡已經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全都冷得縮了脖子,把手揣進了袖口裡。他們帶點興奮地暗暗談論著瀘妮的媽媽,這是他們平淡生活的一點調料,是一潭死水裡的一點漣漪。過後,一切都會風平浪靜,除了偶爾茶餘飯後的談論,就不會再有瀘妮媽這個人了。

  但是對瀘妮來說就不是這樣了,她只有這個媽媽,只有這個人和她相依為命,不舍不棄。母女的血脈是相連的,瀘妮陷入了極大的恐懼和痛苦裡,直到現在瀘妮依然懷有些許幻想,直到現在瀘妮依舊不承認媽媽會在這裡被「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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