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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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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玉記 上 闕 1 一盞盞油燈點起來,將這間拱形高頂的房間照得通亮。醫生掀開她寬大的衣服,摸著隆起的肚子,檢查她的身體。 已懷孕七個月有餘。醫生說。眾人大驚。但這女子畢竟是船上的歌女,先前就有類似的事發生,歌女不慎懷孕就會悄悄離開,躲起來生下孩子。怪不得這許多個月都沒有見到過她。與她同在船上的姐妹想。 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她卻沒有立刻死去。這會兒她尚有神志,羞恥地按住衣服,小聲哀叫著。 「她已經沒有救了,而這個孩子也活不成了……」醫生坦率地說。 這個垂死的女人張開手指,輕輕拍著肚子,得意地笑了。 「請把春遲叫過來。」瀕死的女人說,她側過身來,臉和手臂都被身下的血染紅了。 「淙淙,我在這裡。」春遲走上前去,摸到床邊,坐了下來。她撫摸著淙淙的頭髮,仿佛看到了它們燦金的顏色。她大聲說: 「你特意請我來,就是要讓我看著你死去,是這樣嗎?為什麼你這麼兇殘?」 「你感到痛了嗎?如果是這樣,我的目的就達到了。我只是希望我還有能力讓你痛。」淙淙說。 「很痛。」春遲哽咽著說。 「還有可以令你更痛的,我要想想是否要說。」淙淙得意地一笑。 「不,沒有什麼會比你的死去更令我痛的了。」春遲搖著頭,摸著淙淙的臉,為她揩去血跡。 「你說的這個話,可真迷人。」淙淙說。流血太多,她幾乎就要暈過去了。 「是真的。」春遲說。 「不。我不信,一定還有更痛的。」淙淙搖頭。拭去血跡的臉龐留下淡紅色的印記,像一塊沒有暈開的胭脂。在船上的時候,她很想要一盒胭脂,但因為要攢錢為春遲建造船屋,即便貨郎算了便宜,她仍沒有捨得買。現在她終於有了。不算太遲。上天把欠她的都還給她了。 鮮紅的胭脂,純正的血色。死神可以帶走她,卻無法帶走她的美。最後一刻,她仍可驚人魂魄。 「聽我說,春遲。我要告訴你最後一個秘密。我腹中的孩子,是駱駝——你的情人的。對不起,我只是想報復你,使你痛,因為我而感到痛。」 春遲的手從她的臉頰上移開,懸在空中。那只手像迷茫的小鳥,盤旋了一陣,終於在淙淙的肚子上落下。盲女的手指靈敏異常,甚至可以感覺到在柔軟的皮肉下面那只小小生命有力的心跳。大顆眼淚終於從她的眼窩裡滾落下來。淙淙說得不錯,果然還有可以令她更痛的。春遲感到一陣屈辱,淙淙這樣殘忍地掌控她於股掌。 「他沒有你說得那麼好,但的確也算條漢子。」淙淙非常輕佻地說。 春遲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那一刹那她惡毒地想,為什麼淙淙還不斷氣?在生命的盡頭,她顯現出驚人的力量,仿佛永無窮竭。她早該斷氣了,在說出這個秘密之前她就應該死去。 「我請你來,是想得到你的原諒。將死的人總是要懺悔一番,在這樣的時候,沒有什麼罪不可以原諒——是不是,親愛的牧師?」淙淙轉向站在床邊的牧師,說。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春遲恨恨地說。 淙淙又露出微笑。 春遲獨自在悲慟和怨恨中呆了一會兒,仍是忍不住問:「駱駝還好嗎?」 「是。」淙淙點點頭。也許是在一念之間動了惻隱之心,淙淙不想再讓春遲承受另一個巨大的打擊。也許這是一種更嚴酷的報復:春遲仍將繼續尋找記憶,盼望著在找到的一日回到駱駝的身邊——她必將耗盡一生去做一件徒勞的事。 得到淙淙的肯定回答,春遲心中還是非常欣慰,仿佛心中的積怨也散去了許多。 仇恨就像一隻跑在後面的野獸,淙淙是狡黠的小鹿,她輕盈地一跳,便越過生死的河流,抵達了對岸。這註定是一份隔岸相望的仇怨。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裡,將有足夠的時間留給她們對峙。而此刻,只是應當好好地將她送走。 2 春遲那只手,還搭在淙淙的肚皮上;她輕輕敲了幾下,聽到裡面發出鮮活的回應。她的整個身體都跟著顫抖起來。 「醫生,她是不是當真沒有救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春遲忽然轉頭對著圍在床邊的人們說:「她腹中的孩子還好好地活著,我們應該留住它的生命。」 牧師淚流滿面,問: 「怎麼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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