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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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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鐘潛的生活忽然變得很忙碌。尋找淙淙,還要照顧春遲。日子又一天天快了起來,他每天天還沒亮就為春遲把飯做好,然後出海去。撈貝殼,打聽淙淙的下落,直到太陽下山,他帶著貝殼和幾條捕來的紅鯛魚上岸了。他提著魚往回走,下過小雨的地面已經幹了,但空氣還是濕漉漉的,日輝已經散盡,月亮露出小半個臉。赤道上的月亮,弧度與別處是不同的,更加飽滿,所以格外美。他心情愉快,小聲地哼起歌來,是在船上時從歌女那裡學來的小曲兒。他原本以為,再唱起這些歌,一定會想起淙淙,很難過。可是帶著舊日氣息的歌也未能敵過此刻的好心情,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樣快就從淙淙離開的悲傷中走了出來。 他借著月光打量自己,他難道不像一個出海打魚、養家糊口的男人嗎,披星戴月地趕路,妻兒正等在家裡……這樣想著,他就又多了幾分力量。這是他最喜歡的一段路,兩旁的植物他一直都記得。他夢見自己就這麼一直走著——走著走著,春遲的孩子出生了;走著走著,他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一個多月後的一次出海,他在船上聽到對面的船上有人在唱歌,略帶沙啞的嗓音,一唱三歎。他倏地站起來,沖出了船艙。他知道那一定是她。隔船相望,只能看到女子的一角黃色衣衫,十分寂寥。胸無城府的淙淙還是顯露了蹤跡。 他日夜盼望著見到她,但是真的見到了卻不知該怎麼做才好。此刻兩船之間距離狹窄,他大步一跨就能跳上對面的船。可是為什麼他卻在猶豫呢? 他這才發現,其實自己已經背叛了淙淙。 她唱完,男人們連連喝彩,免不了說了些輕慢的話。他仔細分辨,在話語之間挑揀出幾絲她的笑聲。她笑的時候總是翹著嘴唇,露出幾分不屑,那是足以迷死男人的。他閉上眼睛,想著,眼淚湧了出來。背叛的淚水,順著臉頰,跌落下去,掉入滾滾大海裡。而兩船已經交錯,各自前行,方向相悖,再不會重逢。 而她又唱起來,但歌聲已遠,縹緲無蹤,再也不能將他抓住。他舉起袖子,拭去眼淚,重新鑽入船艙。從木席上坐下來,腳旁邊的木桶裡裝滿了貝殼以及兩隻瀕死的魚。他順手拎起一把長刷,撥開魚兒,揀起一枚貝殼擦洗著。 泥沙褪盡,貝殼露出皎潔的白光。 磨鏡記 下 闕 1 在一張潦草的原著民地圖上,淙淙終於找到了龍目島。它看起來像一顆煮熟的雞心,散發著一股燒焦的氣味。島上有三十八處火山,其中有些一直是活火山。濕潤的空氣以及豐富的熱量,使山上的植被生長得非常旺盛,幾乎一直長到山頂。較矮的山坡上是森林或者莊稼,還有種類繁多的動物,尤其是鳥類和昆蟲。 島上的居民生活富足,甚至近乎奢華。女子們穿金戴銀,從手腕到手肘上掛滿了銀飾,脖子或耳朵上戴著銀幣,一串十二個。她們衣著豔麗,繁複,但並不整潔,也不精細。那種簡陋的華麗就像島上的太陽光,粗暴喧囂,令人無從閃躲。 但她對於這種漏洞百出的華麗卻非常喜歡。完美並不令她神往,相形之下,破綻反倒更充滿誘惑。 第一次來到龍目島時,她就知道,自己會喜歡這裡。這一次造訪似乎並不唐突。 在起初的日子裡,她極力掩蓋潛藏於內心深處的意圖,只是像一個旅人那樣專心欣賞風景。直到她又在夢裡看到了春遲——春遲的眼睛仿佛沒有盲,在比夜晚更寒冷的夢境裡,那雙明亮的瞳仁像黑洞洞的槍口一樣無情——春遲猛然捏住她的手腕,說: 「淙淙,你來這裡做什麼?」 她對著春遲莞爾一笑。醒過來,她終於知道,自己來這裡做什麼。 兩周後,她已經進入島上的軍營,等待部落首領的接見。 她雖兩手空空,但信心十足。美色便是她的資本,在過去許多年裡她還從未失手過。她漫不經心地出現在營地附近,慵懶的神情好似一頭迷離的小鹿,誰見了都會心旌蕩漾。 金棕色頭髮,肌膚如雪,眼仁好似薄荷般剔透,她是天生的獵物,能使藏裹於深處的欲望發酵,釀出令人迷狂的烈酒。 士兵擒住她,企圖淩辱她。 「把我獻給你們的首領吧,他會給你們的,比你們從我身上得到的要多。」 士兵們面面相覷。這女子說得如此確定,使人不容置疑。他們看著她,她的頭髮在白日的太陽下金光燦燦,曼妙的蛇腰動人心魄。當她啟口說話時嗓音略帶沙啞,仿佛清晨時分森林中繚繞的煙靄,使她變得更加神秘莫測。 2 春遲和鐘潛又在船屋住了幾個月。除了幾個迷路的僧侶,船屋再沒有人登門造訪。 在習慣了清晨那陣熱鬧的鳥鳴之後,這裡幾乎是最安靜的地方。可是這裡並不祥和,房子是淙淙造的,似乎到處充滿了殺機。 很長時間,院子裡不生任何植物,一片殘敗的景象。後來在鐘潛的悉心照顧下,才活了幾株蘭花。 隨後雨季就來了。敗花化作了泥,高高低低,像久不痊癒的傷口。漫長的雨,淅淅瀝瀝下了半個月才停下來。 接連十多個晴天後,院子裡的泥土才被曬乾。 絞著曼陀羅花的泥地,猶如一塊斑駁的碎花地毯。用鐵鏟清理後,仍舊留下一塊塊印痕,宛如血跡。雨天一到,花的氣味就被雨水勾引出來,充滿院落和房間,令人疑心時光倒流、故人重返。春遲總是坐立難安。妊娠反應一天比一天強烈,她討厭所有葷油的食物,只能喝下一點湯水。 自從在太陽底下散步、暈倒過一回後,白天鐘潛就不讓春遲再出門了。但船屋陰潮,故人猶在,春遲常常透不過氣來。她常伏在窗戶上,探身向外,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氣。有時候鐘潛看見她就這樣趴在窗臺上睡著了。陽光從頭頂慢慢移到她隆起的腹部——這正是她等待的,也是唯一令她感到幸福的。 一個盲女,懷著身孕,親人又不在身邊,這對她來說是多麼艱難。鐘潛對她極為憐惜,但能為她做的也只有找回更多的貝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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