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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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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終於盼到了春遲回來。 春遲很快發現家裡多了一個女孩。 上前為春遲敬茶,怔怔地盯著她看個沒完。她的眼睛那麼亮,怎麼會是個盲人呢? 一定在這樣想,所以她伸出手,在春遲的面前晃了幾下。 春遲敏銳至極, 這個微小的動作無法逃過她。 她本就非常厭惡陌生人出現在家裡,更何況這人還對她如此不敬。她重重地推開遞到眼前的茶杯。熱水濺到的身上,她不禁叫出聲來。在這座房子裡,還從未有過誰發出這樣尖利的聲音。叫喊、痛哭和歡笑在這裡都是禁忌, 也許此刻才嗅出這裡宛若墳墓般的氣息。春遲喊女傭過來,將趕了出去。 那一天, 躲在院子裡的花叢中瑟瑟發抖,我找到她時,她懇求我不要把她趕走。因為恐懼,她才顯露出一絲對我的依賴。可是我卻無能為力,不能因為她再惹春遲生氣。我只好暫時讓在院子裡躲一躲。 那一夜, 孤單地被藏在院子裡。半夜我出來看時,只見她伏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石缸旁邊,哀傷地睡了過去。 對她,我一直有虧欠,永遠也還不清。但成年後,我常很冷酷地想,世界本就是如此的,每個人都有他的虧欠,也一定有他的傾囊所出。像一條鎖鏈般一環環緊咬,直至首尾相連,這個世界便是公平的了。 次日早晨,春遲從房間裡出來,便問我要鐘師傅送來的貝殼。我把麻袋解開,貝殼就在裡面。春遲伸進手去撫摸兩下,滿足地接了過去。 她回到房間,關上了門。這是我最激動與忐忑的時刻:春遲是否會察覺這些貝殼與往常的不同?我等候在門口,靜聽裡面的每一絲聲音。鐘師傅說,在最安靜的時候,春遲的手指撫過貝殼,會奏出一串悅耳的音符。我從前也常聽到,還以為那是幻覺;而這一次站在門口仔細地聽,果然聽到裡面有細小的樂聲,斷斷續續,非常牽強——它們第一次變得真實起來。 忽然春遲推門走出來。她感覺到我在門口,就對我說: 「去把鐘師傅叫來,我有話要對他說。」她看起來很生氣。 「他不能來了。一個月前,他已經病逝。」我平靜地說。 春遲怔住了,身體輕微地搖擺了一下。 過了很久,她才說: 「你去見了他最後一面?」 「是的。我見到他了。」 「他和你說了什麼?」 她警覺地問。 「沒有什麼。他只是教給了我如何洗滌、打磨貝殼。這樣,以後我便可以代替他,做這些工作。」我撒了謊,因為鐘師傅不希望春遲因為這件事情記怨他。 「那麼說,這些貝殼是你打磨的?」春遲不再尋究鐘師傅到底告訴了我什麼,注意力重新回到貝殼上。 「唔……是的,我知道我做得不好,可是我在很刻苦地練習,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春遲沉默片刻,說:「我累了。先回房間去了。」 鐘師傅的死,仿佛抽走了她的全部氣力。 「還有一件事……昨日你見到的那個女孩兒,是鐘師傅託付給我的,可不可以讓她留下來?」 春遲點點頭,轉身離開。 後來,開始下雨。這個炎熱的夏天缺少雨水,鐘師傅死去的那日,天空非常陰沉,卻始終沒有落雨。出奇地憋悶,仿佛一切都在靜候。也許一直等到春遲回來,死者才放心地走遠,雨水接踵而至。 我在屋外的長廊裡找到春遲。她搬了把椅子坐在房檐下看雨。雨水勁猛地越過屋簷,淋濕她身上菊花圖案的絹絲長袍。我走近她,她聽見我的腳步,身子微微動了一下。她蒼白、無助,細瘦得猶如一枝被雨水打落的梨花。 我的眼眶裡忽然湧出了眼淚。 我很想走過去與她說話,幫她撩起浸濕的裙裾。但我卻沒有這樣做,而是掉頭走了。我要以男人的方式愛她,是的,我可以做到,現在我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在院子的角落裡,有一雙寒冷的眼睛正充滿哀怨地望著我。縱然是隔著大片的雨霧,我也能感覺到一絲絲涼意。等到春遲回房後,我才又到後院,在草叢深處找到。她被一團雨水包著。我想要扶她起來,可是她卻推開了我。 我告訴她,春遲允許她留下來了。她沒有表現出一絲歡喜。只是又像平常那樣,走去灶房繼續她的工作。從這時起,她的心中便對春遲懷有記怨。她像積攢嫁妝一樣,將這份記怨一點點積攢起來,同時又不得不以最謙卑的姿態,與春遲生活在同一屋簷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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