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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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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去不遠,就是那個小男孩的房子了…… 巷尾新造了一個公廁,公廁旁邊,堆滿了垃圾。惡臭。一個穿高跟鞋的女人一手提著馬桶,一手捂著鼻子,進了廁所,隔了會兒出來,仍舊是剛才的動作。匆匆往回走,進了家門。又隔了會兒,再出來,提了一塑膠袋垃圾,遠遠地,扔到垃圾堆裡,砰的一聲,惡臭和蒼蠅同時爆炸開來。惡臭和蒼蠅像燒焊激起的火花一樣,映照著高跟鞋女人緊皺著的臉。她跳也似的匆匆離去,屁股和腰肢快速地扭動,那背影還別有韻味。 公廁後面,是一片竹林。那裡有小男孩的影子。上學前,阿布一直把他當成丈夫的小男孩。 小男孩,林的兒子,阿布七歲前唯一的夥伴…… 回小城的那幾天,阿布幾乎每天都在布衣巷晃蕩,漫不經心地注視著巷子裡來往的人,包括那幾朵開在房前的紅月季。房子是楊的房子。門楣已經有些黴爛,門上樸素的雕飾也被毀壞,屋頂上的瓦片長著狗尾巴草和厚厚的青苔,沒人會去注意這些。記憶中楊的手風琴。楊送的紅月季。楊早上給他煮的雞蛋。巷口的那棵有洞的大樟樹。全都成了記憶裡發黃了的黑白照片。現在住在裡面的是一個陌生的中年人,看樣子不是本地人,哪裡來的,在幹什麼,將又要回到哪裡去,全都不知道。 現在,背著攝像機的阿布,更願意作為訪客,漫步在陰霾裡,呼吸那裡特有的氣味,氣味裡夾著炒菜的濃香,傾聽婦女高聲吆喝孩子以及嬰兒的蠻橫哭泣,還有巷頭小商販的高聲叫賣,凝視屋簷下的污水,污水裡腐爛了的黃菜葉子還有紅色的安全套。穿著妖豔香氣撲鼻神色曖昧的性感女人,跟在女人後面長得油膩的禿頭男人。過來一個穿著紅襯衫的和一個染著黃髮的新潮少年,兩個穿校服的少女進了巷子裡的錄影廳。各家各戶玻璃窗上掛著的窗簾,貼著的窗紙,透過窗紗,可窺見正在梳頭化妝的女子,赤膊的男人。碩大的老鼠穿街過巷,順階而上,爬到一戶人家的樓上…… 巷裡上空橫拉著的繩子上,晾著衣服短褲被子床單,那是布衣巷裡的裝飾物。有風的日子,在布衣巷裡走路或者騎車的人,會突然被一件東西遮住臉,擋住去路,扯下來一看,是一條被風吹下來的花短褲……除了下雨的日子,那些衣物長年飄蕩在人們的頭頂,毫不影響布衣巷裡居民的熱情。 白天,大都是安靜的。入夜,外出上班回來的人或者準備外出上班的人都在布衣巷裡活動起來。屋子裡有了電視的聲響,港臺劇、流行越劇、韓日電視劇、國產古裝戲的各種聲音在房與房之間碰擊、盤旋、互相反彈。那些繁雜的娛樂節目成了他們窺視城市外部的視窗。 布衣巷裡同樣在發生著故事。曾經安靜平和的小巷,隨著大多數原生居民的離去,以及各式各樣租房人的進來,小巷被各種荒唐的欲望推動著,演出一段段搶劫,偷盜,逃生,兇殺,色情交易的故事。 阿布試圖用鏡頭將布衣巷一點點拆解,然後再將往事的碎片拾起,以另一種方式重新堆砌布衣巷的輪廓。 巷子很深。垃圾很多。人也雜亂。阿布繼續在巷子裡漫遊,停下,用鏡頭對著感興趣的人和物。穿行在狹窄的布衣巷裡,經常要躲避各種事物。阿布不時會被樓上的污水擊中,或者撞上迎面而來的摩托車,以及從某個角落裡跑出來的髒乎乎的小孩子。各種不可預測的意外都可能發生。它已經不再是當年那條小巷了,它的不確定和不安全感讓人感到刺激。外來的租民、原來的居民,它們都在不同程度地腐蝕著布衣巷。它是自由開放的,就如城市裡的一塊瘤,人們在愉快地咀嚼著它的毒液滋潤地生活著。儘管生活在這裡有些不見天日的樣了,但這並不影響這裡的人們在黑暗中幻想。他們把混亂和污濁視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並不影響他們在布衣巷裡的散步,幽會。 他們在這裡出沒。相遇。離開。就如阿布一樣。 阿布記錄下的布衣巷,是封閉的,也是開放的,它是一生無結果的漫遊之旅遊。它不是想像中的,不是情感上的,在拍攝的過程中,它讓阿布重新思考一些東西,解讀它所隱藏的資訊。隱藏在布衣巷背後的、阿布原本不曾注意到的真實。而記錄,是為了肯定布衣巷的確切存在。就如曾經的記憶,日記裡的文字。 阿布又在打電話,給母親。 阿布對著電話,反復地追問,反復地追問,進入了譫妄的狀態。 母親在電話那邊說:阿布,你冷靜點。如果你那晚真的一夜未歸,我們肯定是以為你去舅舅家住了,外婆去世後,你平時不是經常要去舅舅家住一宿的嗎? 阿布說:每次去舅舅家住,你們都是知道的。 母親說:我們肯定以為你去舅舅家了。 阿布說:那天父親似乎要殺了我,我跑出去了,一夜未歸,你們既然認為我會去舅舅家,為何沒去舅舅家看一看?我的存在就那麼不重要嗎? 阿布在電話裡尖叫,哭泣,無法控制。 說話一向細聲細氣的母親在電話那邊吼起來了:夠了,阿布。你究竟想幹什麼,你想幹什麼。事實就是這樣,那時候生活壓力重,我和你父親每天早出晚歸,為生活奔波,很多事情,真的記不清了。 阿布聽到了母親的哭泣聲,虛弱的,毫無生氣的,精疲力竭的哭泣聲。 阿布在母親的吼聲和哭泣聲中冷靜下來,掛了電話。掛斷電話後,阿布跌坐在地上,心想,自己真的是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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