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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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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不多久,阿布接到母親寫的一封信。 父親打你,他心裡其實很痛苦的,年輕時生活壓力大,脾氣不好,又不知道如何教育孩子。他說他從小也是被父親打大的,自己也就按父親教育他的方式教育你了,可能有些時候過於急躁,過於魯莽,但他說不知道竟然會給你帶去那麼大的傷害。回想起來,他也很難受。希望你能諒解。 他有他自己的苦! …… 那天你一晚沒歸,我們可能確實大意了,以為你在舅舅家。白天忙忙碌碌,累壞了,人一累,很多事情就沒耐性了。我和你父親請求你的原諒,原諒我們那晚對你的忽略。最近父親一直咳嗽,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了。你一個人在外要多注意身體,如果想回家,就隨時回家。我和你父親都牽掛你,但我們都不是會表達感情的人。 母親還在信裡提起了另外一個人: 你上次問起過的那個大水奶奶,就是那個說你偷了她鞋墊的老女人,前幾天去世了。是被車撞死的。小小的因為老而收縮了的身體被撞到路邊的水溝裡,死了好幾天,才被人發現,都已經開始腐爛了。我們相信你肯定沒拿她的鞋墊,但父親是個要面子的人,被人告上門了,心裡總是不舒服的。他是打了你,他以為用他的那種方式可以安慰告上門來的她,但他沒考慮到你的感情,他說他向你道歉。是的,父親是這樣說的。他在你面前不會說,但他確實是這樣和我說的。她是誣陷了你,我也知道你恨她,但我真的不希望你用這些東西來折磨自己,不知道她的死是否能夠讓你忘掉那些記憶裡的疼痛。 …… 收到母親信的那天晚上,阿布夢到了母親手指上的那根刺。 夢裡,母親張開嘴,看了阿布一眼,面帶憂傷。母親在拼命地抽煙,那煙是阿布熟悉的「雙葉」,多年來,母親一直都抽這個牌子的煙。 煙霧在夢裡彌漫,母親憂傷地看著阿布,然後低下頭去,看著自己右手的食指,自顧自地說,手指裡有一根刺,那根刺在手指裡已經兩三個月了。自己用針挑,左手拿針不方便,讓你爸挑,他眼睛又不太好,挑了好多次還是沒挑出。 阿布將頭湊過去看了看母親那個有刺的指頭,發現指頭有些紅腫,透明的紅腫,刺就在那裡,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那個指頭在夢裡越來越腫,刺越變越長,在指頭裡扭動,如一條小蛇,帶著致命的毒素。手指已經腫的有拳頭那麼大了,像氣球一樣。那根刺浮在鮮紅的血液裡,能夠透過手指的表皮聞到血液的氣味。手指在緩緩地脹起來,氣球越來越大,手指的皮膚薄得破裂開來,血噴射而出…… 母親扔掉左手上的那一支早已經滅掉的煙,站起來朝廚房走去,所經之地,到處都是血跡,散發著腥臭的血味。 母親在廚房裡洗碗,用左手洗碗。阿布靠在廚房門口,聽著水龍頭裡流出的嘩啦啦的水聲,心裡很痛。揪心的痛。 有了疼痛,便從夢裡驚醒過來。是半夜,閉著眼躺在床上沒動,腦子裡全是那根刺,在腫脹的指頭裡小蛇一樣扭動的刺,帶著致命的毒素…… 在林去世後的那一段時間裡,阿布常去一家酒吧,那是家拍紀錄片者常去的酒吧。痛苦的時候,就去那兒坐坐。窗外強烈的陽光給了她光明的感覺。 陽光如此強烈。一日又複一日。林在現實生活中漸漸遠去,不復存在,只能以愛的傷痕的形式留在永恆的記憶裡…… 那些日子,阿布開始準備拍另外一個片子,關於南方老縣城的片子,那些地方能夠給她一些樸素幽深卻又是清亮的感覺,她想把這種感受拍在片子裡。一個在公司裡當老總的朋友同意了她的這個想法。後來,拍紀錄片似乎成為了阿布的一種職業。 大部分時間裡,她像機器一樣工作。前制階段,她是導演機,後制階段是剪輯機。她希望能像個人的寫作那樣去拍攝,這對於她的經濟狀態來說是奢侈的,但總的來說還是喜歡這個工作。它考驗了自己身體的健康狀態、耐心和與現實世界相隔的能力。 她學會了去適應工作。因為她喜歡。 工作中,阿布覺得生命力一點點回來了,它們在慢慢地擠走體內的那些黑暗,讓自己學會忘記和放鬆。同時,自己身上的缺點也在一點點地暴露,就像擠瘡裡面的膿水一樣,膿水開始往外流,自己感覺整個人都在漸漸康復。 有一天接到那個去英國留學的西藏女友打來的電話,說她那邊有個好朋友很快就要回國,學物理的,回國後去一所大學裡教書,姓王。女友說她想托他去看看阿布,彼此認識認識,平時還可以有個照顧。 沒多久,阿布就接到那個姓王的人打來的電話,兩人約好要見個面。他說,去青藤茶館吧。阿布說,沒問題,就去青藤茶館吧。 夜幕降臨,天空越來越藍。青藤茶館對面是公園。公園臨湖,四周水汽氳氳。阿布在約定的時間到達那裡,他還沒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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