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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一路上,阿布動不動就獨自流淚。悲傷在異地變得清晰透明起來,眼淚也隨之而出。那時,一個男人會悄悄地來到她的身邊,默默地待在一邊,看著她,用笨拙的手為她擦淚水。是哥哥,他是一個淳樸的牧民。高中畢業。

  哥哥很沉默,眼睛異常的明亮。阿布偶爾與他對視的時候,突然發現他的眼睛與林的眼睛是如此的相似。哥哥的眼睛讓她的血液在悲傷中沸騰起來……

  那是一種矛盾的心理。極其脆弱。悲傷在阿布的心裡住得太久了,在脆弱的最底層,阿布渴望一種解脫,卻不知道該如何解脫。或者在尋求一種方式,一種自己都無法明確的方式,在某種特殊的環境裡,身體由不得自己。或者是為了報復,為了發洩痛苦。或者什麼都不是,只是它就那樣自然而然地發生了,來不及思考。

  後來,那位哥哥對阿布說,他看到她的身影在機場出口處出現時,一時竟然感覺自己很心虛。覺得她是那麼孱弱那樣輕靈,就像一個毫無抵抗的細胞被暴露在現實的鋒利中,他怕人群會像一把刀一樣將她刺破,如果那樣,他甚至覺得他也會被尖銳地刺痛的。他怕她突然消失掉,就像一點露珠,陽光一照就沒了。她的出現讓他感覺到了某種幻滅,在美與愛面前,他感覺生命的無常和不確定。他覺得自己要離她遠遠的,他不太敢靠近她。一路上,在接觸的過程中,他確實一直在與她保持著某種看似安全的距離。

  但事實還是發生了。

  那夜,在草原上,在滿天的繁星下面,在大地的心跳中,彼此竟然就在對方的懷裡了。他們做愛了。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被他抱在懷裡時,阿布哭了。

  那麼寬厚的胸膛。一個強壯的男人的胸膛。在他懷裡,發現自己是那麼的脆弱。一個弱小的女子的身體,緊張得無法放鬆,如此可憐。

  他的肩膀有她四個肩膀那麼厚。山一樣的立在那兒。就像一隻勇猛的豹。阿布顫抖地撫摸著他的胸膛,那樣的時刻,心裡踏實極了。一隻手放在他的胸膛前,一隻手繞過去抱著他的後背。她不知道,從他的胸膛到後背,要穿越多少距離。如此的寬厚,結實得讓人懷疑。

  她知道,那時那刻,她是無比真實地愛上了那個能夠把她像貓一樣抱在懷裡的胸膛。那個溫暖有力的懷抱最終將她慢慢溶解,將她變成一攤溫柔的水。

  她在他的懷裡。在他的身體下。以水的方式。

  是的,以水的方式。是河水。是布衣巷後面的那條河水。是她和林在那裡散過步的河。林。林。林。腦子裡一下子全都被他佔領。到處都是林的影子。林的聲音,林的微笑,林的氣息。林柔弱的肩膀,林幾乎沒什麼肌肉的胸膛。全都是他。包括他的動作,他的呼吸。他成了那個哥哥。

  阿布知道,她還愛著,深深地愛著,那個瘦弱高大的林。

  到處都是他的影子。阿布被林的影子壓得喘不過氣來。一陣又一陣疼痛,波浪般湧過來。如此尖銳。阿布感覺自己都快窒息了,她想抓緊那些影子,但卻無能為力,虛弱極了,有眩暈的感覺。林就如鬼魂一樣附在哥哥的身上,哥哥的身體成了他的身體……

  那位哥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似乎是在最癲狂的時候。他的聲音是如此真實、深沉而又明亮。那聲音將阿布從虛幻中拉出來。她發現,自己正在草原上,在繁星下,在一個強壯的男人的懷裡。

  阿布睜開眼睛,她看見了滿天的星星,無邊無際。

  那位哥哥的聲音在星空下飛舞,就如雪片。阿布在雪片裡看到了最純淨的快樂。然後,阿布聽到了巨大的聲響……

  是那位哥哥發出來的,是驚天動地的號叫。

  嘹亮高昂,簡單高貴。

  阿布被那樣的號叫聲感動了,她在那位哥哥的身體下輕聲地哭泣。不是悲傷,也不是快樂,更不是解脫。是什麼?連阿布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想哭。在草原上,在繁星下,在一個男人強壯的懷裡,打開身體,盡情地哭泣。

  那男人說: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想像著你的身體,那些最隱蔽的地方,你可能會做的動作,你是另一個世界的女人,讓我嚮往,為你自卑和瘋狂。進入你的身體後,發現你仍舊是那麼的遙遠……

  阿布沉默了片刻,繼續哭泣。

  哭累了,便在哥哥的懷裡睡著了。第二天,哥哥帶著阿布去了另一個地方。接下去的日子裡,彼此間更多的是沉默。草原的那夜,似乎被兩個人故意抹去,似乎只是在彼此的夢裡。

  很快就到了分別的時刻了。機場裡,阿布和那位哥哥揮手告別。

  她什麼話也沒說。他也什麼都沒說。都是明白人。

  她知道,她不愛他。再寬厚的臂膀,再簡單高貴的號叫都無法真正拯救自己,這是她心中很明白的事。

  林依舊沒有任何消息,似乎已經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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