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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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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我怎麼再也不想理這個人了啊?他為什麼不直接沖上去找她訴苦?現在想來,在我因為程慕遠而變得行屍走肉的時候,歡喜和櫟衷是多麼不容易,一方面要顧及我的感受,一方面還要忍住心中的鬱悶,誰的生活都不容易,還得承受我的痛苦,我真是羞愧難當。 週六約了櫟衷和歡喜喝早茶,提起班長整夜買醉的事:"太可怕了,我都已經連續半個月勸他戒酒了,我想理性分析吧,又怕傷他自尊;想昧著良心詆毀這個女人,我的話用盡了,耐心也用盡了。" 櫟衷聽了火冒三丈:"失戀的人多了,他一大男人怎麼像患了腦癱一樣!" 我氣憤道:"難道他的本意是想要我把那個女的求回來?追人這可不是我強項。" 歡喜總是以為人間愛情都幸福:"也許他真的難過呢,古今多少英雄都為美人折腰。" "看來你確實是愛情幸福,否則不可能這麼天真的說這些話。"沒有愛情的人完全無法理解處在愛情中的人,櫟衷駁道,"我們又不是在古代,現在可都是自由選擇,他以後一定會再愛上別的女人的,說不定明天就能遇見。人生那麼長,現在誰還能為誰廝守一生啊?" "唉,我嚴重同意,我認為古代之所以發生了那麼多生死相隨、從一而終的佳話,完全是因為時代限制,"我也是一個沒有愛情的人,同樣是不平不滿兼報復人間,"比如交通不便、視野有限。" 櫟衷應和:"從一而終是因為自己沒見過多少世面,沒有遇到別人,沒有豔遇機會!" 我接著說:"苦苦等候是因為不知道遠行他鄉的相公已經另覓新歡。" "你們因為心靈受了點傷,就不相信海枯石爛了,"歡喜抗議道,"你們跟班長有什麼區別?他是急性的,你們是慢性的!" 歡喜一針見血,我和櫟衷猛然一怔,隱約感到內心絞痛,時至今日,我們仍能感受到得不到愛情的切膚之痛,錯過了愛情,有人流淚,有人訴苦,有人報復,而自詡剛強的我們所進行的詆毀愛情、質疑愛情、討伐愛情的一切行為,都是我們尚未癒合的情傷的罪證。 櫟衷悻悻叫道:"反正,愛情沒有我們想像得那麼偉大,當不能兩情相悅,那就放棄好了,誰會哭啊?!"櫟衷是恐懼了,對於她的現任心上人,她拒絕談論,拒絕聯繫,拒絕聽聞,她深怕自己必須無可奈何的目睹,那個男人先她一步與他人攜手,為此,她急不可待地給了每一個男人展現自己的機會,"不說這個了。通知你們一聲,我下周要回家上班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樣風流快活了--唉,我怎麼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似的?" 遲早的,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我們都有過,這種長期迷惑我們的惆悵情緒,可能是一個時代的矯情,我們以為這種遺失的痛楚不會持續太久,但它好像壟斷了我們整個奮鬥的青春,甚至更久。我們失去了任性的適度理由,失去了放縱的恣意,從此我們正式和責任捆綁在一起。我們的青春斷流了,汩汩離去,至於我們的理想,我們愛意,留在了某個不能回去的時代,我們只能遠遠的看著署有自己名字的,只能在嘴上抱怨,在心裡惆悵的年華。 我常有一種幻覺,覺得我保留了我的青春情緒,我依然在上著QQ練著潛水功,去論壇上淘音樂篩圖片,控制不住買回許多公仔擺滿房間,週末的時候穿著吊帶長裙涼拖到出遊走。我重複強調著我青春的種種事件,這沒有一點用處,我們已經被扔在流行和鮮亮之外,我們喜歡的人漸漸隱沒,王家衛讓人失望了,陳凱歌在一眾不講道理的罵聲中沉默了,張藝謀被指江郎才盡,連馮小剛都惹了一身騷,王菲早就厭倦了歸隱山林了,許茹芸倒是還想繼續光耀樂壇,可惜人氣寥寥。 我有時候厭倦悠悠的哭聲和紙尿片,厭倦櫟衷的怨聲載道,這徹底揭發了我的窘境,我正在衰老,一事無成,只能竭力守著年華的斷壁殘垣。 次日深夜,班長約見了我和櫟衷,我想起歡喜說的,其實我們三個,沒有本質區別,我有點心虛,不敢說話。櫟衷有點恨鐵不成鋼,用了犀利的言辭,嘲笑班長變得傷春悲月。 那一夜班長被罵狠了,暫停了墮落的生活,我們三個一起回顧了許多大學逸事。我很好奇:班長怎麼突然變堅強了? 夏陽回公司上班,帶了一個小班底,他的秘書是一個充滿智慧和閱歷的海歸小少女,二十二歲,噢,多麼惹火的青春! 我開始嫉妒青春美少女。 從大學畢業至今,關於青春的文章,一寫再寫,越老就越懷念。先是寫了一篇悼念詞,再來就是紀念詞,接著寫回憶錄,然後寫情書,到了現在人老珠黃,還是不肯認老,居然還寫出了當年沒寫的青春宣言。 現在的我們,照鏡子非要笑容天真,偏把自己的神情擰出一個老態少年的花癡樣,長期練習著。照相的時候就更為矯情了,堅持把自己日夜對鏡練出來的神情僵住,搔首弄姿,"V"一個,偶然還把小腿抬起來,強己所難擺出一副"我還很嬌嫩"的慫樣。 正值嬌嫩的時候,我們愛尊稱自己"老娘"、"姑奶奶",現在全改口了,都說"小女"、"姑娘",最暴露自己怕老心態的就是回去給外婆過大壽的那次,表哥送了一瓶香水給我,表妹不樂意了,偏說表哥偏心,表哥於是哄她說,這是送給女人用的,少女不用這些東西。我當即把禮物回絕了,高調聲明:我不是女人,我依然還是少女! 我一個二十六歲的大齡女青年,繃緊一切神經,時刻把自己描述為少女,我每次想到這個,我毛骨悚然,覺得人生千瘡百孔。大齡就夠可悲的了,可恨還是單身,最要命的是到了這個年紀,情事還一片空白,純種的女青年。你知道,有時候,他們會將我們這種尷尬的人群稱做"老姑婆",我一想起這個稱謂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會降臨我頭上,我就全身發痛,使盡渾身解數,慫恿各處朋友再幫我物色一些剩餘男人。 是的,看著年老的倒影,我現在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尷尬處境,如果一個獨身女人要遭人非議,我定是別人茶餘飯後的竊語,受人細細碎碎的猜測。 我馬上就二十六歲了。我還沒嘗過什麼叫兩情相悅。 我知道二十六歲對於一個人意味著什麼,我對自己的壽命希望是五十歲,五十歲就夠了,皺紋不會太深,依然能夠生活自理,可以頭腦清醒地交代遺囑,乾淨地離去,我甚至還可以步行去為自己選墓地,訂花圈。 我已經過了我的半輩子,我感到害怕,不知道要對誰交代遺言,不知道希望誰紀念我,我連個能對他說"忘了我,好好活下去"的人都沒有。 有沒有人記得我?有沒有任何一份關於我的紀念讓我於心不忍?有沒有人把我看成愛情的代名詞? 繼上次的那位公務員之後,我又開始了相親,這次的物件是一個醫藥研究院的研究員,發表了很多作品,年薪二十萬。他在電話裡妙語連珠,他說他其實很靦腆,但是這位靦腆每夜緊緊握著手機,不肯掛機,好像要用後半生把前半生的沉默形象打破,直到我睡得不省人事,我在夢裡說,我的兩隻小耳朵無法獨自代替他這麼多年來錯失的聽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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