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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回到武漢,我又打開了蘇之前的博客,那裡盛放著她和另外一個女人都不再提起的故事,竟發現她在七個月前添加了一篇日記,寫著:

  "我來到她所在的城市,站在火車站內等待處置,她只給了一條短信,說要陪朋友,不能來見。"

  日記裡貼著一張照片,是蘇站在夕陽裡獨身一人的側影,有點遲暮的黯然,嘴是緊閉的,苦苦銜著失去的苦,這一路的千里迢迢,竟不能見對方,她孤身,把整個夕陽染成了悲傷的背景。

  這個世界,傷心遍地都是,只是我們自持清高,以為自己愛得與眾不同,我再一次在別人身上得出這個論斷。

  作為大學講師,蘇必須發表許多專業論文來支持她的職業,她最近研究的課題是同性戀,很偶然的一次,我在她家看到她的課題資料,便自告奮勇幫她完成一部分的訪詢工作。

  蘇自然是不同意,她知道我動機不良,也擔心因此再激起我的悲傷情緒,更擔心我當場對她的受訪者進行批評教育,因為,我便是這樣,用貌似大仁大義的責任,時時脅迫著程慕遠,即便在分開的日子,我也不停地給他寫信,鼓勵他改變。

  我發了毒誓,向蘇保證絕對不會多嘴,蘇才萬分不願意地點頭。

  當年想要借鑒蘇從一位同性戀者變回一位異性戀者的改變良方,才找她做朋友。但我很少和她談及這個話題,怕觸到她的舊事,壞了生活的殼。蘇是懂我的,儘管我們都不說,在我難過時,她會在新博客上給我寫信,寫滿安撫我的句子,勸我不能繼續荒蕪下去。

  我沒有告訴她,我回到她的舊博客上看見了她曾經的回首,這不是十分重要,重要的是,她現在在唐輝身邊,在我身邊,我只想要目睹她和唐輝在一起,就像目睹到我的希望。

  程慕遠是可以改回來的,蘇便是這樣鮮活的例子!我總喜歡這樣反復強調著,然後,頑固地繼續走下去。

  更多的時候,我是害怕見到蘇的,她為人決絕,內心敏感,見到她,像是照見上了濃妝的自己,用鮮亮的顏色掩蓋點內心的那點荒涼黑白,微微抬起某種不明就裡的驕傲,充斥的一點憤世嫉俗,常常誤入小題大做,讓人無法理解。

  我們喜歡出現在熱鬧的地方,馬不停蹄地找話題,在各自回家的路上,看著這個城市中稀疏的燈火,卻是寂寞依然。

  有了唐輝,她依然寂寞。

  我不以為然:"我們的寂寞是不一樣的,我寂寞是因為失去了愛人,你寂寞是因為你貪得無厭。"

  蘇說:"有了程慕遠你將一樣寂寞,一個人試圖從愛人身上找到全部的慰藉,註定是要失望的,愛人只是你生活中的一個樂園,並不是全部。"

  我問:"呵呵,什麼人才能解救寂寞呢?"

  蘇說:"答案很多--模糊內心、麻木感覺,掩蓋聰慧。"

  一個人心裡對幸福的期望越小,便容易擁有幸福感,因為他們的幸福很容易實現,儘管在更多的人看來,這幸福是渺小的,但是對他們來講,期望值已經達到了,可以盡情歡顏。而那些期望高遠的我們,在某種輕視後面,是鬱鬱不得志的無盡憂愁和迷茫。

  我們便是這樣,隨著歲月和見長不斷的升級幸福的標準,時至今日始終見不到幸福的入口,日間夜裡思考著,它們真的難以實現嗎?是我們不夠幸運,還是男人太怯懦?我們真的要放低自己的期望才能擁有小幸福嗎?越是追問越是迷茫,不能……不能,幾十億的人當中,總有些能成全我們的,於是苦守著我們高築的夢想,卻不知道等著誰人來解救。

  與第一位受訪者電話約在江漢路的一家咖啡館裡,這家咖啡店我記得,那年和程慕遠逛江漢路,偶遇驟雨,曾經到過這裡避雨,這裡面有一個老外,他擁有一雙碧藍的眼眸,程慕遠怔怔地看過他,因為妒嫉,我甚至記得這個老外的面目。

  我在約定的桌前坐下,給我的受訪者打電話。

  "您好!您是阮軟嗎?"一位老外走過來問,我認得他,當年我和程慕遠來這避雨,程慕遠充滿情欲地望著他。

  仿佛是上天刻意的戲弄,兩年之後,我再來到這裡,又見了我曾經嫉妒的人,他眼裡的湖水越發湛藍,若程慕遠在場,他大概看得越發癡迷,想到這兒,我面無表情地應道:"是。"

  "我是羅岸。"他笑著,給我遞了一杯紅茶,"這是本店新推出的紅茶,嘗嘗看。"

  我愣愣望他,不發一言。

  羅岸又一笑,眼裡的藍潮漫開來:"怎麼了?"

  我說:"我沒有想到你是外國人,你的中國話講得無懈可擊--你還是這家店的老闆?"

  羅岸說:"是啊,我在這生活都十二年了。"

  羅岸不避諱自己和男朋友的關係,他也有過女朋友,青春的經歷和愛情都發生在他的故鄉倫敦,那裡的愛情關係很慌亂,他是如此,他的女朋友是如此,說不清是對自己失望,還是對她的失望,或者那個城市還有別的東西擾亂他的生活,因此離開。到中國遇見譚毅,譚毅說他希望自己叫做羅岸,可惜他已經叫譚毅,於是羅岸為了戀人便有了一個中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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