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題(36)_是花

三十六

　　程慕遠拉過我的手，扣緊，無助地說："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嗎？"

　　四月一日是張國榮先生去世三周年紀念日。人說他是因為深受抑鬱症的痛苦，以飛翔的形式結束了他本身的一切。他放棄了，生命，記憶，榮耀，聲響，還有愛情。我一直為他深深疑惑，倘使真如某些報導所說，他和某男真心相愛，且決心衝破塵世的種種看法，決定廝守到老，那這個懷揣愛意的人，為什麼失去了快樂的能力？為什麼喪失了生活的勇氣？為什麼捨得拋下難捨難分的愛人？

　　我深深地愛著一個人，愛得那麼濃烈，致使我有足夠的勇氣去應對各種各樣的困難，有時我甚至被自己的勇氣嚇到。這一切，因我捨不得，捨不得他悲傷，捨不得讓他去面臨難題。

　　電影院為紀念張國榮先生逝世三周年，今天重映《霸王別姬》，程慕遠遞過來兩張票，說："朋友送的，我們一起去看。"

　　我問："是李由藝給的？"

　　程慕遠一愣："為什麼會想到他？"

　　"老感覺他能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得到這些東西，直覺告訴我，這個人很了得！"

　　"他的確不簡單，像拿票這些芝麻小事，就不用牽扯到他身上了，太不搭了，你這土包子的狹隘思想，把人家的形象都拖垮了。"程慕遠歎了一口氣，說，"還有，我和他並不親密，交往不多，沒什麼親人感情。"

　　"我就是隨便問問，覺得他挺神秘的。"

　　"他不是你應該認識的，你不要理會他，見到他扭頭就走。"

　　"怎麼說得好像你們倆有深仇大似的，上次吃飯不是還好好的。"為了培養他們兩兄弟的感情，我曾經按照李由藝名片的聯繫方式找過他，請他來程慕遠家吃飯，謝天謝地程慕遠那次不算抵觸，三個人算是其樂融融地吃了頓飯，既然是成果，我總不忘邀功。

　　"你不覺得，他這人有點煩？"程慕遠打岔問道。

　　"我覺得他挺好的，做什麼都從容不迫的……而且好像很瞭解你！"我喜滋滋地看著他，調侃道，"我談他，你吃醋啊？"

　　程慕遠不接受我的調戲："你又栽贓！快去上課，下午見。"

　　課上我又走神了，想著我和程慕遠的小情事。突然想起《霸王別姬》裡講述一個同性戀者的悲慘故事，我嚇得一身汗，惴惴不安地上完課，下課後立即找到程慕遠："我們還是不去了吧！"

　　程慕遠問："怎麼了？你有事啊？"

　　我故作輕快："沒有。"

　　程慕遠說："撒謊！怎麼？你要背著我去和別人約會啊？"

　　我說："就是不想去，老電影沒有什麼好看的，我們換部電影看吧。"

　　我的怪異行為引起程慕遠的警惕，刹那間，他完全瞭解了我的想法，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壓制自己的火氣，但還是壓不住："你這樣處心積慮地提防我，不覺得很累嗎？"

　　"我只是不想你觸碰到這些話題，我怕你會難過！"

　　"你怕我回頭去找別人，這才是你這樣做的原因！事實上，如果我要想起這些畫面，我就算看男女之間的愛情電影，我依然能想起來。你明不明白，我的愛情主角就是男人！"

　　我失控道："不會！你不會！我相信你不會！"

　　"我現在是沒有什麼狀況。阮軟，你儘量保持平常的目光來看我，不要處處提防我！"

　　"這不是提防，我只是不想你遇到這些事情，我怕你會難過，因為我不確定這些事情會不會刺激到你，只能努力讓你去避免，我無法知道你內心所想的！"

　　程慕遠打斷我："對！你不是我，你是正常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含冤受辱，卻不得不繼續忍辱負重，"我只是運用一個常人的思維在考慮事情，就像我們不願意觸及傷心的事情，不願意再提犯過的錯一樣，我--"

　　程慕遠憤怒地打斷我的話："犯過的錯？我有什麼錯？你至於像監視犯人一樣監視我嗎？如果你認為我錯了，請你--不要再管我了！"

　　程慕遠吼完，又一次揚長而去，我們常常陷入這種各執己見的爭論中，每每不歡而散。顯然這種爭論不適合我們這段關係，他來我這兒是為了取暖，當他發現來我這裡只能四處碰壁，他就會走掉。但在當時我並不明白這個道理，我以為這麼做，能夠表明我堅決的決心，因此過分縱容自己去進行這種行為，事實證明，我不夠藝術，當我自己躲在角落裡舔舐傷口的時候，我根本無暇看清這些爭吵給程慕遠帶來的傷害和逆反。

　　那次在酒吧遇到李由藝後，他偶爾會給我打電話，我們漸漸就熟了。而後，我幾次自作主張地約了李由藝和程慕遠吃喝玩樂，經過我的幾番撮合，程慕遠談到李由藝不似以前那麼抵觸。我治好了程慕遠和李由藝的關係，但我和程慕遠的關係日漸惡化，我們的戰爭還在繼續，程慕遠暴怒著控訴我們的相聚，說我總帶著一個辯論場來，讓他無法呼吸。

　　這天我們又開始了辯論，程慕遠討厭我想要改變他："你這麼辛苦，難道就是為了讓我為所謂的責任放棄我真實的感情嗎？"

　　我卻在這種拯救他的行為中自覺高尚："不是，我只知道，活著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他總有他堅持的理由："為什麼我要對家庭的自豪負責呢？那誰來對我負責？"

　　我倔強地說："至少，至少我們不能因為我們的舉止讓他們蒙羞。"

　　慕遠瞪大眼睛看著我，顯然我的話語刺傷了他，許久他說："你離開我吧，就當是為了使你真正幸福。"

　　"我不要！對不起，我向你說了令你不開心的話，但我們總有一天要面對這個問題……你不要說這樣的氣話。"

　　程慕遠面無表情地肯定道："這是長久以來，我真正想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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