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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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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學校很遠呢。"她低聲說道。 上大學那天,她沒有送我。我一個人收拾簡單的行李搬離了叔叔的家,來到了這所大學。宿舍除了我是單獨來報到之外,其他的同學基本上都有親人相送。我的行李很少,話語很少,以致上大學第一天就有人上來問我是不是個孤兒,我沒有回答他。 我以為不久夏青就會來看我,我沒有想到她會是在我上大學兩年後的一個初春悄然無聲地來看我的。記得她拿過我手中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時,她用手指比劃著這個城市的地圖,她說:"你去的地方太遙遠了。" 我的大學只是在這個城市的南面,對夏青而言,竟然是一個遙遠的地方。 我沒有問夏青為什麼突然來看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害怕聽到任何答案。她一直很沉默,只是在餐廳裡人變得很少的時候,她才略帶自然地伸出手來將我垂落在額頭的頭髮撩了起來。她的手停留在我耳郭的地方稍久,有一種熱度通過我的耳道變成了一股熱脹脹的聲音,耳膜被震得隱隱作痛。她將手放了下來,支撐著身體,臉上有了些笑容。 我一直認為,夏青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她的臉容依然美麗而年輕,眼睛依然深沉而動人,只是兩鬢已經不知不覺爬上了絲絲縷縷的銀絲。 她說:"你還是一個孩子。" 我嘲笑她說話自相矛盾,一會兒說我長大了,一會兒又說我還是一個孩子。她不置可否,身體放鬆地支撐在桌子上。她傾向我,仔細專注地端詳著我,薑黃的光線在她臉上落下了好看的陰影。 她那麼專注,以致我不敢去回應她的目光。我低著頭,裝著不在乎的樣子挑著盤子上的青菜,她極少動筷子,她說她不餓,她不是來這個學校吃飯的,她只是希望能來看看我。她說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再來看我了,這所學校真的太遠了。 我將一塊排骨嚼得很響,然後拼命地吞下肚子,我感覺到硬物劃過柔軟的身體內部帶來的排斥與膨脹感。我仿佛是在拼命地咽下即將在我內心洶湧而起的悲傷。 我多想回到從前--我還可以抱著她睡覺的童年。我無限地懷念起那無數個寂靜的夜晚,無論我曾經受到過什麼樣的委屈與恥辱,每當黑夜降臨的時候,我都會感到無限的安寧--我可以緊緊地抱著她,在她柔軟的胸前或溫暖的背後相擁而睡。我做過很多美好或悲傷的夢,每一次醒來,我都得將她搖醒,我害怕一個人分享黑夜無限長的恐懼,哪怕她的一聲回應,我也能感到無比踏實而重新入睡。一如媽媽常常出現在我的夢中一樣,媽媽會讓我在夢見滑落深崖的時候揮去很多不安的恐懼。 每一個夜晚,我都有一種感覺,仿佛走進了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只有我與夏青,我們足夠溫暖、足夠堅強,足夠抵禦所有的悲傷。我們只有無窮無盡的安寧。甚至我會這樣想,在某一個時刻,我們就這樣相擁而眠走向另一個世界,永遠都不要醒來。 直至如今,我還常常夢到一個無限類似的情景:一棟清淨如梵的房子,我穿行在所有幽靜的走廊與房間裡,房間的空曠與靜寂讓我越來越恐懼,而就在我即將逃離的時候,我發現了房間的盡頭躺著一個女人。她背對著我,深深入睡,她的後背與脖頸是我所熟悉的。我輕輕走上去,安靜地躺到她的身邊,當我的手觸及她溫暖的乳房時,我的內心立即感到一種減壓之後的安寧與踏實。我不再害怕。 一個與現實隔絕的世界,一個無盡的夜,一個寂寞的女人與一個孤獨的男孩,組成了一個個我渴望無限永恆的夢境。 叔叔常常很晚才從外面回來,我從來都不知道叔叔在外面都做了些什麼事。叔叔對我永遠都是一副客氣與隔膜的表情,他向我的微笑會在瞬間褪去。 叔叔與夏青分室而居,在我童年的時候我並不懂得他們這樣分室而居的含義,而夏青總能做到恰如其分地阻止我提及這樣的話題。而在我十一歲那年,房間裡時不時地多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穿著制服,潔白的職業上衣與緊腿的短裙。她與叔叔坐在客廳茶几旁談笑風生。女人總是迎接著叔叔注視過來的眼光不斷交換著交疊的雙腿,叔叔總是頷首點頭意味深長地微笑。房間的昏暗讓我難受,夏青不斷地跑去拉上我拉開的窗簾。夏青在廚房洗衣間來回走動,有時她只是在埋頭洗著一大盆的衣服,不斷堆積起來的肥皂泡沫淹沒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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