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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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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殺死了五月(7) 男人跟隨過去,女孩走到了池塘旁邊,她脫下腳上的涼鞋,然後把兩隻腳放進水裡。池塘裡有很多水草,她雙腳一挑,就勾起來好多在她的腳踝上纏纏繞繞的碧綠碧綠的藤曼。她把腳抬得很高,懸在空中,停頓了一會兒,讓男人拍——她已經知道什麼樣的姿勢他也許會喜歡。男人按動了幾下快門,對她說: 「水很涼,上來吧。」 「不會呀,好舒服的。」女孩搖搖頭。她的兩隻腳開始前後擺動,濺起好多的水。 「你是有著自己好大好大的理想的人吧?」女孩側過頭去,沖他一笑,好像把他看穿了一樣的。男人停頓了一下,繼續拍照,不應她。 「你當然是的,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了。但是你一直沒有實現它,一年一年的堅持和盼望,可是離著那個目標還是那麼遠,你開始灰心了吧。那種感覺,是不是也覺得,那麼多年,仍舊兩手空空呢?我雖然小,可是已經看清了,這條藝術的道路,永遠是令人懷疑和自卑的,它不會給你什麼確定的東西,讓你抓在手中,再也不會失去。它是一條滑溜溜的魚,隨時可能跑掉,可是它也有這樣的誘惑力,能使你找了魔一樣地去追逐它。」 男人很是驚訝,面前這個十九歲的女孩,忽然說出那麼深刻的對藝術的理解。這些話應該來自一個滄桑的,從這樣的道路上走過半生的老者,而不是她,眼前這個眼睛大而空靈,總是帶著一種鬱結的哀愁的女孩。他放下了相機,掏出香煙抽上,然後悠悠地說 「我可沒灰心。」 「嗯,是啊,你也不老,應該仍舊幹勁十足。何況你現在並不是什麼也沒有啊,你有你的小院子工作室,你有那麼通情達理體貼入微的女人,你還有一條長得不賴的小狗……」她伸出手指幫他算著。 「都不重要,或者說,我從未感覺到他們是我的。」 女孩仔細回想了幾遍他的這句話,她是想揣測他是否喜歡那個女人,現在從他的話來看,似乎他對她毫不重視。可是,她在幹什麼啊,她為什麼要這樣費盡心思地探究他內心的想法?她越想越慌神,忽然從他的手裡躲過煙來,狠狠地吸了一口。她慢慢吐出來,然後她用食指和中指松松地夾住煙,下頜抬起,眼神迷離,對他說: 「這樣給照一張吧。」 「不照。小孩子抽什麼煙?別把什麼藝術和這個連在一起。」男人生氣地看著她。 她把煙又放到他的手裡,眯起眼睛,忽然神神秘秘地說:「煙真是好東西,我猜我以後肯定離不開它。」 他們那天拍了數不清的照片,他不斷換膠捲,他們也不斷移換地方。小山坡,富人家別墅的後花園,兒童樂園……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那麼自然地拍照,其實這根本不像拍照,反而像是一場加進了動作和表情的對話,它完善而且深刻,令人永遠難忘。他顯然對這些照片很滿意,不知疲倦地一直拍著,和她一來一回地交談。這些時候,他有些忘記了女孩的年齡,也或者是他忽略了自己的年齡,這樣的談話好像應該發生在大學時代,那是一些總是下著令人著迷和沉淪的霧的日子,前路是看不清的,年輕的孩子們只是縱情地在迷蒙中相愛並關懷彼此。 天已經完全黑了,他們走在回來的路上,他看到她的臉上有黑色的一塊塵灰,使她只有一雙大眼睛的小臉有點滑稽。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撫她的臉,幫她把那塊黑色抹去。她一動不動,站在那裡,筆直筆直的,像是在等候老師發令的小學生。 快跨進三卓攝影工作室門檻的時候,三卓忽然側頭俯身在她的耳邊說: 「你知道嗎,我年輕時候的願望,就是能遇到一個像你這麼樣的姑娘,一起談論這些不著邊際的有關藝術道路之類的大道理,這樣相伴幾十年,恐怕也不會厭倦。」她在黑暗裡抬起頭來看他的臉,聚滿了光輝,而木頭門上面的薔薇花花瓣,又開始洋洋灑灑地落在他和她的頭上。她覺得這是一個太令人沉溺的場景了,如果不回應他一點什麼,她一定會覺得遺憾死的。於是她翹起腳尖來,伸出雙臂攬住他的脖子,輕輕問: 「現在還來得及嗎?先生。」 男人沒有說話,用手捏捏她的臉,說: 「我們進去吧,都餓壞了。」 「我不進去了,我要回去了。——什麼時候能來取照片?」女孩也冷靜下來。 「兩天之後。」男人亦不留她,看著她轉身跑掉了。 6)這是怎樣的兩天呢,女孩開始感到更加熾烈的煎熬。她每天只睡很少的覺。坐在窗臺或者樓梯上想事情。或者攤開稿紙開始寫下自己的情緒。 「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會有一種潛意識裡的引導,讓我離開我的大學,讓我決定來到江南,讓我決定選擇這個無名的小鎮停留下來,讓我走過那條小弄並最終決定敲響他的大門,原來,他是在這裡。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一貫會是那樣冷冰冰沒有一絲熱情的臉,原來是要把熱情都攢起來,用在這裡,用在和他之間。這肯定是我一生當中,無比重要的一個印記,雖然我還不知道,它會是什麼形狀,是災難還是吉祥……」 女人當是察覺了男人和女孩的異樣,因為那日裡他那麼晚才回來,卻很安靜,沒有對她發什麼牢騷。他和她坐下吃飯,他仍舊一言不發。她想開口問,可是覺得這肯定會令他不高興。飯後他一個人躲進最裡面的房間裡洗照片,而那一夜,他都沒有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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